腳下剛站穩,衙門內就有人跑出來回稟,“禁中派遣黃門來傳話,說官家召見公爺,請公爺速入禁中一趟。”
又是額外的差事,還不能輕慢,他頷首應了,入內換了身公服,便隨前來傳話的黃門進了左掖門。
從左掖門一路往北,崇政殿在內廷右路,平時作官家理政、接見臣僚之用,不那麼正式,多了幾分家常的氣氛。御前的小黃門在宮門上候著,見人來了忙上前行禮,細聲說:“官家等候公爺多時了,公爺請隨小人入內。”
小黃門蝦著腰,把人送進了殿門,南窗下,官家正站在窗前看盆栽中的一株石榴,錯落卷起的竹簾下,照進一片淡淡的日光,挺過了一冬的觀賞石榴置身那片光瀑中,已經沒了生氣,焦紅的一團掛在枝頭,表皮乾癟,隱約透出腐朽的氣息來……官家看了半晌終於直起身,負著手走開了。
李宣凜肅容向上行禮,“拜見官家。”
官家抬抬手指讓免禮,玉色袖籠中隱現赤紅的襯袖,愈發襯得指尖沒有血色。
彌光上前攙扶官家坐下,官家又指指一旁的官帽椅,對李宣凜道:“你也坐吧!今日叫你來,是為豫章郡王的事,內衙查出來的種種,朕已知悉了,之所以遲遲不下決斷,是因為朕下不了決斷。”
官家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半垂著眼,一場重病消耗了他許多精力,也許是因為身體不好,也許是因為逐漸上了年紀,深謀遠慮的君王,徹底變成了優柔寡斷的老父親。
李宣凜謝恩落了座,但這件事暫且不便議論,便道:“官家知道,臣只是征戰外埠的武將,若說上陣殺敵,臣尚且有幾分本事,但對處置朝中事務,尤其這樣的案子,實在一竅不通。那日是恰好,登樓觀燈時臣在官家身旁,臣協助儀王殿下是遵官家的令,但這案子由頭至尾,臣不過是旁聽罷了,不敢妄斷。”
他是個有內秀的人,不似一般武將莽撞,口無遮攔,深知關乎皇嗣非同小可,因此等閒不肯開口。
官家捶著膝頭,長嘆了口氣,“你呀,過分審慎了,朕既然把籌備控鶴司的要職交給了你,你就應當明白朕的意思。如今朝堂上,文官是中流砥柱,那些諫言奏疏和國家大義,鬧得朕頭疼,朕需要一個能辦實事的人,你在朕心中是不二人選。”
李宣凜在坐上微呵了呵腰,聽罷官家的一番話,並沒有太多觸動,不過拿餘光掃了彌光一眼,看見那張臉上沉靜無波,只是淺淺一低眉,連眼角的皺紋裡都裝滿了算計。
官家還沉浸在自己的兩難裡,緩聲道:“大哥的為人,朕很知道,他是朕的長子,生母雖然出身低微,但朕一直很疼愛他,五歲之前,他是養在福寧殿的,後來開了蒙,送進資善堂讀書,雖說父子相處少了,但以他素日的品行……不至於做出逼、奸宮人、窺伺御前的事來。”
這是出於一個父親的偏愛,即便有憑有據,仍舊不願意相信。
李宣凜明白過來,官家遲遲不立儲君,大約也有豫章郡王的緣故,原本是應當有嫡立嫡的,但他在嫡與長之間搖擺不定,若是論心,他更偏向那個長子。
如今長子出了差池,這差池不大不小,很令做父親的為難,所以找了不相干的他來,想聽一聽他的意思。
“我原想把事壓下來,緩和處置,但不知怎麼,訊息竟傳到外頭去了,弄得賀繼江大鬧郡王府,市井之中謠言甚囂塵上,上京城中的百姓都眼睜睜等著朕的裁決,實在叫朕很難辦。”官家越說,眼中的光越暗淡,最後轉頭問他,“俞白,若是你站在朕的處境,會如何處置呢?”
李宣凜略沉默了下,拱手道:“臣年輕,本不該妄自評斷,但官家既然詢問,臣就斗膽說上兩句。內衙偵辦了案子,人證物證俱在,官家雖不敢信、不願信,卻也不能忽視真相。況且訊息洩露出去了,市井議論,朝廷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