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不能讓養父跟著一起傷心動怒,便道:“阿翁別操心這些,我會見機行事的。您只管好好將養身體,外面的事都不與阿翁相干,一切有我。”
唐隋卻緩緩搖頭,“你若是身處腥風血雨裡,我哪裡還能好過。”
久病的人,已經脆弱不堪一擊,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有絕望,緊繃的身體倏地癱軟下來,連呼吸都帶著顫抖。
神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他從驚恐中拯救出來,索性帶他破罐子破摔,“父親已經不在了,就算他們要舊案重提,又能怎麼樣,難道讓我遵睦宗的政令,以死謝罪嗎?縱然校事府有這心,聖上和宰執們也不會答應,皇伯魏王一脈就要斷絕了,他們不敢。”
唐隋眼神渙散,良久才又集中起精神來,喃喃道:“你父親一生高潔,不能讓他死後仍受小人毀謗,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護衛他的英名……”
這就是生死之交斬不斷的情義,那一輩的人看重名聲,比性命更重要。
神域握緊他微涼的手,溫聲道:“我與阿翁一樣,縱死也會保全父親,阿翁放心。”
唐隋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低垂著頭長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要緊,還有時間,還來得及。”
見他這樣,神域很是後悔,不該把實情告訴他的。他的病情才剛有起色,受了這種打擊,只怕又要惡化了。
探手撫撫他的肩,他輕聲道:“阿翁,兒長大了,能挑起擔子了,外面的事就交給我吧。”
好言安慰了半晌,才勸得他回到床上休息。
他要走時,唐隋抓住了他的手,“先要保全你自己,知道麼?”
神域說好,見他目光灼灼,無端有些心驚。
但那銀海也只絢爛了一刻,不久便沉寂下來,唐隋閉上了眼,無力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神域道是,替他掖好被子,從內寢退了出來。
月亮已經落向西邊天幕,園子裡的燈亭中,燈油快要耗盡了,只剩豆大的一點微光,閃動著,搖曳著。
他一個人慢慢穿過小徑,回身望了望,這府邸曾是他父親的舊宅,每一個角落都留有他父母的身影。只是橫塘的別業,他從來不敢去,他父親自盡的那間屋子,他也不曾踏足過。他總是憂懼,害怕面對那些殘酷,更不敢想象父親最後一刻的絕望。可恨那個王朝淵,要把舊傷疤重新揭開,要把血肉模糊的一切重現給他看。他回朝不久,根基不深,狂風驟雨來臨時,只有勉強迎接。
果然,三日之後有人上了匿名的奏疏,控訴先馮翊王違逆睦宗政令,藏匿家小。
神域站在深廣的朝堂上一言不發,反倒是堂上宰執們據理力爭,大有人死債消的不平。
但終歸還有當年的舊臣,老則老矣,對舊事耿耿於懷,執著笏板道:“先馮翊王違背睦宗之命有目共睹,後先帝即位,念及骨肉之情追封先馮翊王,是先帝之德,不可以此抵消先馮翊王的罪過。臣等以為,陛下承宗廟之重,祗承天地之意,垂拱四海而賞罰分明,雖令小馮翊王襲爵,亦不可耽怠先祖之命。先馮翊王有罪,理應細數罪狀,再行申斥,如此才是正道。”
這話引得支援神域回朝的宰執們大怒,也不講究羅裡吧嗦那一套了,大白話上陣,粗喉嚨大嗓門道:“沒有當日先馮翊王私藏家眷的前因,可有今日尋回皇伯血脈的後果?大宗子嗣不健,唯有小馮翊王與陛下同祖同宗,是至親骨血,難道徐老還要因此牽連小馮翊王,讓往日舊案再攪得朝堂不寧嗎?”
這就又牽出了聖上後繼無人的尷尬事實,當年的言官徐珺雖然已經七十多了,思想依舊頑固,為了維持自己的臉面,很是不屑宰執們的杞人憂天,“陛下正值盛年,如何斷定不會有後嗣?分明是你們這些人太著急,欲圖混淆大宗血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