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鮮血浸染。極致的紅與黑相襯,修羅地獄就在幾里地外的眼前。
他目光霍地急跳,緊緊牽住不安分的馬頭,仍是寸步不讓,神情卻一發不可收拾地頹敗下去。
“郡主,末將只是、依令行事”冼將軍囁嚅著唇,“違抗軍令,同樣是死罪。”
安陶一緊韁繩,巫山駒伴著嘶鳴聲,展眼衝抵幾步之外。
京營將士本能拔刀,冼將軍忙疾聲喝止:“退下,都給我退下!”繼而目露哀求,“郡主既已身負叛將之名,何苦還要來蹚這趟渾水。帶著綏雲軍走遠些罷,鎮都這座樊籠,註定不該是您的身歸之所。”
安陶態度依舊平靜,眼底仍有火苗躍動,她說:“我叛的是黑白顛倒的朝堂,而非大梁子民。正如我此去,救的是深受池魚之禍的鎮都百姓,而非誰人龍椅。”
寥寥數語,在雨落轟鳴間鏗鏘決絕。巫山駒隨著主人的話語昂首挺立於前,毛髮雖不如七年前光可鑑人,但那股勁氣,還跟當年從嶺南密林搶出佈防圖時一樣,別無二致。
冼將軍沒來由眼眶一陣酸漲,身後,刀鞘摩擦鎧甲的窸窣聲漸低,扇弧形包圍圈隱隱有了鬆動之勢。
直到馬蹄聲急促而來,懸乎一線的僵持被徹底打破。
葉憑風冒雨奔馬,柳葉鱗甲修飾的矯矯身形遠望去如瓊枝一束,又似疾電,撕開了如暝如晦的無盡黑夜。
“傳太子口諭——漢王劉猙,夥同壽寧侯、錦衣衛一干人等暗蓄私兵,亂我國都。此誠危急存亡之時,著令京營即刻發兵回援。綏雲軍眾,雖遭構陷,若得盡棄前嫌,力挽狂瀾於將傾,劉氏一門自當躬身下除,頓首以報!”
話音落點,葉憑風驟然勒馬,馬蹄揚落時,向安陶溫然一笑:“郡主的腳程總是這般快,險教憑風又沒能趕上你。”
這廂,壽寧侯還在等待最後的時刻來臨。然他引以為底牌的人馬,並未如預想中那般化作尖刀,將早已虛弱不堪的鎮都城防頃刻捅個對穿。
就當壽寧侯察覺哪裡不對時,葉觀瀾突然起身,弛然站定在他面前。
蟻穴
“長夜漫漫,天光尚早。既然侯爺要等的人遲遲不來,何不坐下茶敘一番,替觀瀾解一解心中疑惑?”
壽寧侯凝視著葉觀瀾,從這個年輕人臉上未能瞧出半分窮途末路的困窘。他不禁新奇又惶突,斟酌再三,強壓下心頭那點難安,拂袖道:“也好,就讓你做個明白鬼。”
錦衣衛已經退出去大半,殿中依舊燈火通明。
孫儼雖坐在上首,看似勝券在握的模樣,但那一點懸而未決的變數,迄今仍未浮出水面,他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危機感被刺激發作,與名為階下囚卻舉止泰然的葉觀瀾相比,沐猴本性暴露無疑。
煌煌燈火燭照,孫儼似也意識到這點,眉間一閃而過羞惱之色,清清嗓正要開口,然被葉觀瀾搶了先。
“侯爺位列閣臣多年,座下門生鳩聚,黨羽如林,其勢之盛,已非當年隅居西楚的蕞爾小族可以同日而語。”葉觀瀾徐徐道,“只貴妃再得寵,侯府勢頭再盛,在皇城根下豢養私兵,還是如此規模龐大的一支,侯爺想要做的滴水不漏,絕非易事。”
孫儼把盞的手微微一顫,眼瞼迅速下垂,不讓人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瞧著還是如方才那般的鎮定。
葉觀瀾卻洞察了他轉瞬即逝的慌張,因笑道:“論起京中治安,向由皇城兵馬司與禁軍內外共轄,更兼有錦衣衛和東廠分負偵緝協理之責。即便侯爺手握四方兵權的一角,但禁軍和東廠都不是耳聾眼瞎,他們緣何也一無所察?”
孫儼沒說話,顧自等待他的下文。
葉觀瀾呷了口濃茶,說:“我想,那大抵是因為侯爺豢養私兵的地方,並非尋常官吏可以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