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無波無瀾,一切如常,清圓回到謝府便去老太太那裡回話,老太太問怎麼樣,「那些廟眾可還盡心啊?」
清圓說很好,「只在中晌的時候歇了一個時辰,我瞧著念得很仔細。」
老太太點了點頭,「這家廟許多年不曾用過了,只怕裡頭人憊懶。原想著過陣子重新修繕一回,掌事的要是矇混就把人換了,既然盡心,便可不必大動干戈了。」
清圓道是,猶豫了下又問:「二姐姐今兒好些了麼?」
老太太垂著眼,語氣輕描淡寫,只道:「聽說睡的時候不那麼長了,等再過兩日,想也差不多大安了,你不必掛懷。」
清圓慢慢點頭,輕聲道:「只怕太太怨我,姊妹間原好好的,鬧了這一出……」
這一出何嘗不是她希望的呢,老太太心裡明明白白,暗自驚訝於這麼點大孩子,竟有那樣心機之餘,倒也沒有觸發她多大的怒火來。
身份地位這種東西是孃胎裡帶來的,聰明與否,卻決定你將來是否走得長遠。其實認真說,一根藤上傳下來的子孫,哪個應該親厚,哪個應該疏遠呢。將來出了門子,都惦記著孃家,那就是好的,因此對清圓她也沒有過多苛責,清如自己糊塗,怪不得別人。
老太太目下關心的是別樣,「你二姐姐的事一出,我也沒顧得上問你,那天的宴上,瞧著都使和殿帥都還如常吧?」
清圓頷首說是,「一切都如常。」當然這如常是大多數人眼中的如常,對於她來說,指揮使每次都能讓她渾身發毛,想是毛著毛著,大概也就習慣了。
老太太復又問:「你同那位都使夫人,處得可還好?我聽說董氏性情很不錯,只是孃家出身不高,背後叫多少人說嘴,說她配不得都使。」
配不得都使,是配不得做都使正頭夫人的意思。歷來嫡妻這個位置要求很高,看門第看出身,倘或稍低些,對男人也是一種辱沒。但繼室就不一樣了,沒有那麼高的門檻,小門小戶或是大家子庶女都是不礙的。
清圓勉強笑了笑,知道這位祖母在惦記什麼,打從讓她獨自登沈家的門時起,這個念頭就不曾滅過。老太太很篤信,憑她的能耐一定能夠取芳純而代之。有時候想來真是不堪,在這位謝家最有威嚴的長輩眼裡,她始終都是做妾室,做填房的命。
不過老太太不點破,她只作不查,避重就輕地說與都使夫人相處得很好。
「既然處得好,那就常來常往吧,多去走動走動,於你沒有壞處。」
多往人家府上去,便多些機會遇上都使,一個花兒一樣鮮潔的姑娘,總能勾起男人別樣的遐思和嚮往。
清圓嘴上應著,並不往心裡去。後來的幾日如常到碧痕寺做她母親的法事,只是說好的申末結束,漸漸往後延遲,一日更比一日晚,及到第四天,幾乎拖到了戌時。
夏日的戌時,正是天要黑不黑的當口,從山門上下來,暮色四起,朝遠處看,樹木隱隱綽綽,已然看不清樹幹和枝椏了。
抱弦攙她登上了車,還和平常一樣,小廝打馬揚鞭,急著往城內趕。從碧痕寺到謝府有七八里路程,清圓暗自琢磨,這一路要經過一處荒地,以前大道兩側開過渠,後來無人經管,漸漸長成了蘆葦盪。這個時節,正是長勢大盛的時候,站在路上南北看,蒹葭彌望看不到盡頭,若有變故,必然是出在那一段。
她緊緊捏住手裡的帕子,仔細聽外面的每一絲響動。馬蹄篤篤馳進了蘆葦盪,天也徹底黑了,車棚一角的風燈成了這幽暗世界唯一的亮,像長劍上一簇璀璨的反光,沿著劍身快速向前奔走。
忽地,疾馳的頂馬發出一聲嘶鳴,奮力頓住了步子,車裡坐著的人因慣力猛然前傾,要不是抱弦死死拿手臂橫亙著,她幾乎要被甩出車廂了。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