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門大聲叫頌銀,她從裡面出來,已經不是當值時候的裝束了,琵琶襟大鑲大滾的褂子,青蓮馬面裙,幸好把子頭還是姑娘的打扮。見了他就哭起來,上前兩步又頓住了,嗚咽著說:“你不該來,來了招人恨。”
他才不管那許多,大步上前,拉了她就走,“我又不是菩薩,叫人搶了媳婦兒還踏踏實實在校場上練兵。咱們走,回家,到家就拜天地,我正大光明娶你過門。”
她多想跟他回去,在弘德殿裡待著,早就到了崩潰的邊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鬱鬱而終了。然而回去之後怎麼辦?不圖所有人死活了嗎?他的心她知道,即便在這裡不明不白困了一夜,他也願意娶她進門。不必多說什麼,單這樣她已經值了,可他硬闖進乾清宮,這罪名扣下來不小,何必讓人拿住把柄!
她盡力往外推他,“你走,趁著皇上沒散朝,趕緊離開這裡。你聽我說,我暫且敷衍住他了,就像陸潤說的,得不到的他才會百依百順。你不必掛念我,記著你要做的事兒,把它做成做好。我今天見了你一面,心裡就踏實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嬌嬌兒,腰桿子硬著呢,沒那麼容易打趴。你快走,和他遇上了反倒騎虎難下,惹得他發火,有什麼益處?”
他愈發難過了,“頌銀,我不能把你丟下。拿女人當擋箭牌,我成什麼了?”
她勉強笑了笑,“我們家老太太說過的,我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要是那麼容易屈服,也不會到這步。咱們不是沒機會,只不過要等,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還能逃。我在這宮裡當了四年差,知道哪裡守衛最薄弱,哪裡最容易矇混,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裡,幹你的事兒去吧。”
她的堅強他早知道,可事到如今還能這樣顧全他,實在令他汗顏,“咱們倆在一塊兒,我從來沒能給你帶去什麼……”
她只是微笑,隔著淚霧對他微笑,“怎麼沒有?我原本應該嫁不掉的,內務府女官,哪個人家也不敢娶。你要了我,算是解決我的難處了。咱們兩個有一宗妙,不管對方多蹩腳,永遠覺得我的那個人最好。千金難買我願意嘛,破鍋爛蓋的,湊合一輩子完了。”
到了這時候她還開解他,他陷入兩難,要帶她走,她不願意,她比他更顧全大局。其實也是想得太簡單了,這紫禁城要是說來就能來,說走就能走,還算個什麼皇城!他就是不服氣,叫人欺負成這樣。可生殺大權在別人手上,垂死掙扎也得留神,你敢不滿,不滿碾死你,這就是皇權。
他憋得渾身起汗,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六月初二帝后大婚。”
她看著他,點了點頭,“還有五十四天。”
可是這五十四天內充滿了變數,外面的事並沒有什麼可憂心,只怕她在宮裡堅持不住。
他再待說話,她忽然把他的手拂開了,輕聲道:“他來了。”
他轉頭看,前殿廊廡下站著一個人,穿明黃朝袍,戴紅纓結頂正珠珠朝冠,昂然立著,朝這裡眺望。他咬緊了牙關,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轉身要去理論,頌銀拽住了他,“去送死麼?”
他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他做過粘杆侍衛,橫了心下死手,可沒有布庫場上的諸多規矩和忌諱。但殺了皇帝之後呢?逆臣,株連九族,誰也救不了他們。頌銀不撒手,“你要去,我就死給你看。”
他愕然回頭看她,她眼神堅定,絕不是同他鬧著玩的。他忽然有了想哭的衝動,是啊,不管不顧的後果就是連累滿門,父族母族,甚至她這個才過定的妻族都逃脫不掉。他向來活得肆意,沒想到在這裡栽了跟頭,才知道忍字頭上一把刀,刀刀誅心。再回身看前殿,那片廊廡下竟空空如也,皇帝入大殿,避讓開了。
身後的恭親王亦步亦趨跟著,“您不生氣?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