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燈塔。
一座已經廢棄,但無數次出現在他腦中的燈塔,建在離陸地一段距離的岩礁上。海鷗在它身邊盤旋,它沒了幻覺中的猙獰,溫和而無言地立著。
夏一南在海邊租了快艇,乘風破浪,將沙灘快速拋在身後。他在燈塔附近靠岸,然後從內部層層的旋轉臺階,爬了上去。
最頂層是一片空曠,燈光裝置已經被全部撤走,放了一些雜物,貼著介紹燈塔的隻言片語——那些紙片已經翹起邊角,泛著黃。這裡變成了羅島的小景點,旅遊旺季會有遊客過來,看夕陽沒入波濤之中。但大部分時候,很偶爾才會有老一輩的人過來,抹去灰塵。
夏一南靠窗坐下,陽光自窗戶進入與他擦肩。有些許浮塵的空氣,與很多年前一樣熟悉。
他的疲憊感還未消失,過去的五年好似幻夢。但既然故土還未被尋到,稍微休息一段時間,他就該再次出發。
這裡不會被任何人打擾,些許睏意來襲,他微微蜷起身子。半夢半醒間,他想,如果黎朔能找到這裡來,他就……
他該怎麼辦,連自己都不知道。
一開始他對黎朔滿懷戒備,既然時空旅行裡有時刻追逐的獵犬,他就不得不提防著,有“獵人”這樣的存在。而後來戒心被時間消磨,理智告訴他不該抱有全然的信任,但顯然,理性在一天天消失。
眼下的天光太慵懶,夏一南懶得思考這麼多,就這樣偏頭睡去。
醒來時,天空已是赤紅。他身上披了一件新外套,旁邊整整齊齊放著中午他隨意丟在沙灘上的球鞋。
從西邊的窗子,能看見一輪巨大的落日,快要沒在巨浪裡,把海面映得半明半暗。火燒雲一路捲到了羅島,燃燒在各色房屋與街上行人的上方。
而黎朔正靠在那窗子旁邊,手中拿著一本讀了一半的書。他應該幾小時前就來了,趁著光還沒逝去,在燈塔上讀書。旁邊還支了畫架,上頭是速寫,畫了夏一南睡著的模樣、窗外的廣闊海面與幾隻海鷗。
此時光線不好,他只眺望著海平面,一言不發,夕輝把側臉的線條勾勒成剪影。
夏一南默不作聲看了幾分鐘,才用久睡後的低啞嗓音說:“在看什麼?”
黎朔聽到聲音回頭,笑了笑:“醒了?”他低頭看了眼書,揚了揚,“你說這個?”
“對。”
“就一些詩集,你不會感興趣的。”黎朔回答。
“讀一首吧,”夏一南說,“就這一頁的。”
“好。”黎朔說,把書放到窗戶上,藉著最後一抹光,低聲唸到——
返回荒原吧,向你未涉足的更深遠之處而去,
既已明悟人世那遮蓋痛苦的面具。
當時間的消逝,從手中悄然逃走,
將自己隱沒,於黎明的眉頭。
是時間的海潮將卵石消磨,
我們的歲月也這般被剝落。
“……沒了?”夏一南問。
“還有幾句,”黎朔合上書本,笑說,“但說了你不會感興趣的。”他起身,向夏一南伸出手,“該回去了。”
夏一南借他的力站起。幾分鐘後,在全然黑暗降臨之前,快艇破浪而去,遠處礁石黝黑而沉默。
……
兩個月後。
深夜內,夏一南在一片皎白月光裡,輕輕開啟了門。
邁步進入後,黑暗籠罩著全身。短暫的失重感後,視野猛地清晰起來。
首先入目的是巨大的環形控制檯,抬頭,全息影像裡萬千淡藍色的資料在躍動,佈滿整個空間。周身空無一人,他孤身立在資料流前,而安全門之外是可怖的槍聲與撞擊聲。
“入侵者就在裡面!”他聽見有人高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