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父親下班回家後,吃飯後就躺在床上看毛澤東選集,一看就是大半夜,父親夜夜失眠。
母親去醫院找院長問了父親的情況,院長說:"你們家老周就是太犟了,他就是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其實定了右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有機會一定會改正的,也會摘下右派帽子的!"
母親回來後勸父親:"老周,人家院長說了,你承認了右派言論,他們就不開你的批判會了!"
父親氣憤地說:"我就是死了也不想承認,因為我說的是實話,我們現在全家吃飯都困難,吃頓韭菜餃子也是更加困難,這是實話,怎麼就是右派分子呢?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承認錯誤!"
一天下午.我從外面玩完回來,發現家裡來了一大群人,除我們自己家人,大多數是鄰居,還有幾個是父親工作的醫院的人。
他們急忙把父親抬上救護車,救護車鳴笛開走了,母親和幾個姐姐在一起哭泣。
我問四姐爸爸怎麼了?為什麼這個樣子?四姐說:"爸爸吞金自殺了!"
這次父親吞下金子沒有死,在醫院裡被醫生搶救過來了父親回家養病。
病好後,父親繼續去醫院上班,一天,父親失蹤了,家裡家外找不到人,母親與我們都很痛苦。
後來我們才知道,父親是被縣裡下來的大汽車拉到縣裡開會去了,名為開會,實為學習班,父親是以右派身份參加這次活動的。
六月的一天,醫院接到沈I陽東I陵公園J管會通知,說去認個死人。
醫院的人去認人後,從死者兜裡掏出工作證,確認是老周,便通知家屬去接老周的屍體。
我和三弟周海俠隨母親去了瀋陽。在興隆店小鎮火車站上了火車,當時我的大姐和大姐夫也跟去了。
我和弟弟還太小,才五六歲,還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麼,在火車上聽著車輪碾壓鋼軌的有節奏的聲音,還覺得好玩。
進了北陵公園,先去了軍管會辦公室,後來又去陵墓南門的一片一人高的松樹下,母親不讓我們往前走,我和弟弟站在原地等他們。
後來母親又叫我們去一棵大一點的松樹下,去見死去的父親。
母親、大姐、大姐夫、二姐、三姐、四姐、大哥及我和弟弟,我們一家人,從北陵公園西門進入直奔公園軍管處。
母親與大姐、大姐夫走進J管處的門,我和二姐三姐四姐大哥與弟弟在外面等。母親和大姐及大姐夫一個小時後才出來。
有兩名穿軍裝計程車兵及三名穿藍衣裳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我們跟在他們後邊走,走過烈士陵園,走過陵西的松園,走過林蔭路,走過陵南的湖水邊,沿陵園牆邊走,繞到陵園東北面的一片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松林邊上,我們都停下了腳步。
一個穿藍衣裳的領導對母親嘀嘀咕咕地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給我的感覺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與我們家有關係的事情。
爾後,母親及大姐大姐夫跟那兩個士兵及三個穿藍衣裳的人鑽進樹林深處。不久,從松林深處傳來了哭聲。不久,母親及大姐夫出來了。
母親的眼睛紅了,淚水掛在了腮邊。大姐夫走到我和二姐三姐四姐及大哥弟弟身邊,聲音沉重地對我們說:“跟我走,去看你們父親最後一眼吧。”
我跟在他們身後走,樹林裡雜草叢生,野蒿子散發出醉人的清香,陽光穿過鬆樹的針葉落在雜草上,各色蟲子紛飛亂跳。各種鳥的叫聲清脆入耳。從遠處傳來遊人的歡聲笑語。
走著走著,我停下了腳步,低矮的小松樹的松針葉扎我的臉。大姐夫問我:“怎麼不走了?你爸爸就在前邊的松樹下,看你爸爸最後一眼,以後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