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公司把你改造成另外一個人,受他們的控制?你要知道,這是一個圈套,進去容易,一當你習慣了榮華富貴、花花世界,出來可也就難了,你年輕,有很多路可以走。」
他驚奇了,「為什麼你這樣問?」他餚若我,「每個朋友都為我慶幸,他們都羨慕我,怎麼你倒這樣問?」
我微笑,「我問錯了?」
他搖搖頭,「我只是不明白──你對電影界很熟?」
我默默頭,「我在報上編娛樂版。」
「你覺得他們怎麼樣?很多人說他們壞。」
「壞倒不壞,」我笑,「哪裡都有壞人,這樣子說來,報館裡的壞人並不見得比電影界的壞人少。我有一句評語:他們都太聰明瞭。」
「太聰明不好?」方正奇問。
「不好,」我說:「都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的人。你耽久了,就會明白我的話,現在你年輕,我不想掃你的興。」
他不服氣,「你有多大了?完全一個前輩似的教訓我。」
他替我把濕大衣掛在電暖爐附近供幹,又再給我一個墊子靠背,服侍得我舒舒服服。
「比你大八歲。」我說。
「真的?」他一怔。
「騙你幹什麼?」
他細細的打量我起來。我含著笑,由得他看。他是一個可愛聰敏的孩子。方叔叔選人,總不會錯。他是好材料,我喜歡他,他不造作,自然得又不過份,一點也不油頭粉面,但是觀眾不會忘記他的臉──漂亮得太特別了。
看夠了,他說:「也不過八歲而已,而且看不出來。」
我說:「八年。等你有我這麼大的時候,回頭想想,就不簡單了。」
「八年,八年後我會紅嗎?還是仍舊在車行裡?」他倒在沙發裡,「事情是難以預測的,是不是?」
「放心,你會紅。八年,可以維持到那個時間。」
「賺到了錢,我父母就可以休息了,弟妹可以受比較好的教育,」他說:「不用像我這樣,做個粗人。」
我聽著他,不知怎麼,嘴邊一直含笑。電影界裡特別多孝子孝女,現在又來了一位,還沒開始,就牽念著家,皇天大概不會負他這樣的孩子。
他忽然說:「玫瑰,我喜歡與你說話。」
「謝謝。」我說。
「真的,你說了很多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話。導演,他也常常教訓我,但是他的調子不同──你認識導演很久了?」
「很久了。十年算久了吧?所以我一直叫他『叔叔』,現在聽在耳朵裡,恐怕會覺得有點不倫不類?他學問很好,有魄力,是電影界難得的一個人物,你跟看他,聽他的話,絕對不會錯。」
方正點看頭。
他的小房子很暖和。
他現時覺得跟我說話有意思,將來就不會這麼想了,將來他有隨手可得的女人,大筆的片酬,閒來喝酒賭博,反正每個人都走這條路,他最有志氣,也不過努力學習,升任導演,但是導演這麼多,他會成功嗎?恐怕不可能,以他的底子,做明星可以,不過是個牽線人兒,當導演得有腦筋?
我看不出來,他只有一張漂亮的臉。
八年合同,恐怕也是他黃粱夢醒的時候了。
看著地,我有無限的感觸,任何一項職業都有起有跌,只是電影界的上落特別厲害,短短几年而已,旁觀者都很清楚,但是當局的那些永遠迷迷糊糊。
「你的報紙真會登我的照片?」他不好意思,但還是問了。
「當然。」
「照片呢?」他好奇的問。
「你的導演會給我。」我答。
「我很怕拍照片。」他說:「不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