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他忽然問。
「屋主人只租給熟人。」我歉意的說:「你可以買一幢,很便宜的,幾十萬港幣,香港低階住宅區價錢。」
「幾十萬港幣?」他笑了起來,「我哪裡有這個錢,我賺了半輩子,他們用了我半輩子。」
我說:「別怪他們,當然是你情願的。」
他坐在火爐前,他現在不快樂了。老實說,就算他在以前,也沒有任何快樂的理由,只是現在他忽然思想起來,一個人做事,是不能想的。
我說:「夜了呢,你趕不上車了,請在這裡宿一夜,反正明天十一點左右我也是要走的。」
「好的。」
「假如你不介意,我想把行李收拾一下,」我歉意的說:「你知道我現在做人,做到哪裡是哪裡,沒有什麼打算,跟以前是不一樣了。」
「我幫你忙。」他說。
我們上了一層樓,到了平坦寬大的臥室。
我把箱子取出來,開啟衣櫃,把衣服都放進去。這套箱子真要比裡面的衣服要貴,當初買的時候,想到它們遲早是要給機場人員扔來扔去的,未免有點心痛。可是真結實,用了這些日子,竟一點也沒損壞。
他幫我把衣服放結實了,拉上箱子的拉鏈。真奇怪,彷彿我們同時在整理行李,同時打算離開。以前我多麼希望可以跟他去旅行一次,總沒有機會。其實沒有也罷了,我的興致跟他是不一樣的,喜歡的東西也不同,即使當年跟他結了婚,結果也不過如此罷了。
我整理行李是最簡單的,只要把東西扔進去,關得上箱子就可以了,其他是不管的。
然後我把化妝品也堆到化妝箱裡去。箱子一隻只排列著,合上去彷彿很有氣派的樣子。
我抬頭問:「要吃宵夜嗎?肚子餓了吧?」
「不,我不餓。〕他說。
我安慰他,「你有什麼煩惱呢?香港五百萬人,有幾個像你?你還煩,沒有不煩的人了,回去好好的工作,找個物件,這一回要真正的物件,不是亂七八糟的人,碰上誰就是誰,不是我教訓你,我也沒資格教訓人,過一陣子,你就沒事了。每個人生活都有高低潮,我是極之被動的一個人,臨到什麼是什麼,可是我是女人,做女人總還容易點,做男人是難的,做得像你,也很好了。」
「謝謝你,真沒想到你會變得如此圓滑,可是我知道我是什麼人。」
我說:「罷了吧,你一下子悲觀成這樣,真叫我也悲觀起來。」
他問我:「現在什麼時候?」
我奮了看錶,「十二點了。」
「有沒有車子?」他問我。
「可是最後一班火車早開出了,我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吧?」我說:「講好在這裡睡一夜的。」
「不不,我不可以在這裡住的,我想我還是要走了,謝謝你招呼我,謝謝你。」他說得很忽忙,忽然改變了主意。
我沒有留他,我很尊重他的意見,他是男人,就像當年,他要走,就走了,留他做什麼呢,英國人說,大海里不知道有多少魚,大的小的。即使決定不釣魚了,也可以生存下去。
故此我並沒有問他打算上哪裡去,他能活到這個歲數,自然知道他該怎麼做,於是我起立送客。
我說:「謝謝你來看我,這麼匆忙,真不好意思,而且沒有什麼招呼,我一向不懂招呼人,你是知道的。」
他沒說什麼,他只是搖搖頭,便走了,自己開的門,自己走了。我覺得奇怪,因為他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事事要做得漂漂亮亮的,現在居然這樣子遠道而來,不聲不響便走掉了,可見他實實在在是變了。
我立在視窗看他走下小徑。他走到什麼地方去呢?不是與我有關係的。
我明天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