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車,兩個穿著粗布衣的人站在門上,小心翼翼向內打探,門房上有人出來,一個家僕向北一指,“繞到後面巷子上去,那裡有邊門。這是正門,正門能讓你們送菜嗎,懂不懂規矩!”
兩個農戶唯唯諾諾答應,弓著身子拉起太平車,往後巷去了。
李宣凜在燈火照不見的地方,靜靜站了很久,仔細聽,北風掃過整個園子,沒有帶出喧鬧之聲,他鬆了口氣,至少目下她還應付得了,確實不需要他出面。
放心了,那就回去吧!他退後一步,牽著馬匹往巷口走,遠遠能看見皇建院街上棽麗的燈火,穿戴著華美冠服的人在夜市上款款走過……
腦子裡忽然浮起大將軍臨終時的場景,即便時隔多年,心頭還是狠狠一哆嗦。
大將軍病了好幾個月,新病舊傷一齊發作,軍醫已經束手無策了,每日在廊下候著。每個人心裡都牽著一根弦絲,不敢說出口,但預感強烈。他呢,幾乎不去軍中了,就在府衙內隨時聽令,防著大娘子有事差遣,大將軍有話吩咐。
果然,那日午後大娘子出門來,晦澀地喚了聲俞白,“你進去吧,大將軍有話對你說。”
他應了聲是,忙提袍邁進門檻,榻上的大將軍已經瘦得脫了相,看見他進門,微微喘了口氣,指指對面的圈椅,示意他坐。
這時候哪裡坐得住,他單膝跪在腳踏上,輕聲說:“大將軍有什麼話,只管吩咐俞白。”
大將軍的聲氣很弱,戰場上橫刀立馬的英姿不再了,但威儀猶存,叮囑如何安撫將領,如何整頓軍紀,甚至連什麼時候分發軍餉都提及了,卻沒有怨天尤人,只說:“日後糧草入庫,請安撫使派兩個人仔細清點。我們在邊關太久,只圖行事方便,忘了朝中那套瑣碎,這不行。”
他說是,想起彌光就深惡痛絕,咬著牙道:“那奸宦還沒走遠,我去城外攔住他,拿他的首級給大將軍出氣。”
大將軍搖頭,“事已至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官家派遣的監軍,代表的是官家的顏面,我已然如此,你的路還很長。”說著大口喘氣,每喘一口都緊緊蹙眉,彷彿空氣灼痛了他的五臟。
他忙拿靠枕墊在他身後,一面替他勻氣,一面切切道:“大將軍彆著急,慢慢說。”
好半晌,那種危急的情況才有緩和,大將軍又道:“邶國還未打下來,只差一點兒了……這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俞白,後面的事就交給你了,我未能完成夙願,不肯離開潼關,把我葬在山羊坡,讓我能看見你們攻破北邶王庭,拿下邶王。”
雖然那個不祥的預感一直盤桓在心頭,但聽見大將軍親口、交代後事,也讓他驚惶。
他嚥下了不安,勉力勸解著,“大將軍不要說喪氣話,您見過多少大風大浪,最艱難的時候也扛過來了,這點小病小災算得了什麼。”
可是大將軍搖頭,“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延捱不了多久,有話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言罷轉過頭,深深望向他,“我死,是我命該如此,有時想想喪氣得很,也許死了,反倒清淨了,但又放心不下她們母女……大娘子陪我離鄉背井這麼多年,往後沒了依靠,還是送回上京吧,上京有她的母家,好有個照應。般般……般般還小,性子也單純,我尤其捨不得她,將來沒了父親作倚仗,怕她吃苦,怕她覓不得好姻緣。俞白,我一直將你視如己出,你要答應我,拿般般當親妹妹看待,多多看顧她。我不能盡的心,請你代我盡,我做不了的事,也請你代我完成,無論如何,不要讓人欺負她。”
他的鼻腔裡忽然盈滿酸楚,用力點頭,“大將軍放心,我縱是死,也一定護小娘子周全。”
大將軍長出一口氣,這番話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窗外的日光淡淡照進來,光柱中粉塵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