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車的地址,非常荒涼。
距離福利院也並不遠,大概也就十來分鐘的車程,但福利院本來就在郊區,周邊也自然沒什麼好景色,這兒只有一片塑膠大棚。
十一好像真的覺得會被她賣掉似的,一下警覺:“你帶我來這裡?”
這裡有什麼好來的……?
她沒支聲,雙手撐著田間的泥土,一下子翻身進去。
那日是梅雨後的初夏,田埂裡瀰漫著一層濃郁的霧氣,她矮小的背影轉進水汽中就像山水畫一樣被勻淡了,襯得那撮烏黑的一跳一跳的馬尾,還有後脖子上的色素痣過分鮮明。
他盯著那顆痣猶豫著,最終也跟著翻進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過長長的,泥濘的田埂路,來到盡頭的樹林。
沿著狹窄的蹊徑,他們鑽進樹木的世界。
一抬頭,就是蓋住視線的綠葉。微涼的風吹過,滿枝的樹葉嘩嘩搖晃,一滴露水被晃下來,滴到他的後背。
他激靈地挺起胸膛,感受著那顆露水在轉瞬間被風乾。
“春天的時候,老師帶我們來這邊野餐。那個時候你還沒來。”她慢慢停在一顆沉默的大樹前,因為它的寬闊,即便風來了也搖晃不起多少聲響,故顯得很沉默。
與它相比,她就顯得話很多。
大概是因為,平時幾乎沒有人可以說話,積攢了很多很多。十一很羨慕這種能力,不像他,積攢著積攢著,發現人其實可以不必對話。
她還在喋喋不休:“但是這裡,他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找到的。你是第一個過來的人。”
她的語氣翹著小尾巴,彷彿很多人爭相想來,唯獨他被選中,這是他的榮幸。
其實事實上,根本是沒人搭理她,她才找到的角落——在人生的第一場春遊,其餘的孩子們吃完小麵包在一邊放風箏,她撕了一小塊餵給螞蟻,順著螞蟻的蹤跡一路走進這片樹林。
當時她新奇地四處張望,發現了奇怪的東西。
起初,她以為只是一塊垂落的樹皮。但是當她想助它一臂之力把它摳下來時,它居然輕微地鼓動了一下,似乎在對著她抗議。
這怎麼還會動呢?!
她以為樹皮成精了,嚇得一晚上沒睡好。
隔天她憋不住去問宋老師,她哭笑不得地告訴了她真相。
“其實,那是一隻蝶蛹。”她氣定神閒地轉述宋老師的話,“你知道蝶蛹嗎?就是蝴蝶還沒長大時候的樣子。”她順著記憶裡的位置張望,“讓你也長長見識,就是不知道還在不在。”
找了好半天,她的眼睛終於亮起來,指著一顆偽裝在樹上的琥珀色滴膠,當然比起滴膠更厚重。
“就是這個!”
她抓著十一的手指,想要帶著他去觸碰外殼。
他如臨大敵,平常總是缺乏表情的臉肉眼可見地僵硬。但似乎又不想讓她覺得自己膽小,硬著頭皮摸了一下。
意料之外的,並不可怕,很柔軟、脆弱的觸感。
指尖和它相碰時感受到的搏動,讓他感覺自己在摸一顆鮮活的心臟。
她看見他意外的表情,很得意地說:“你不知道吧,蝶蛹就是這個樣子的,在沒有變成漂亮的蝴蝶之前,醜兮兮的,只能把自己不起眼地藏在這裡。你說,它是不是很像我們?”
她的小腦袋認真地仰起,一動不動地盯著似乎又變大一點的蝶蛹,眼神灼熱。
“我沒見過蝶蛹,但我知道這個。”十一將手插進口袋,藏進的手指還在回味剛才的觸感,“不是每個蝶蛹都能變成蝴蝶。沒有好的環境,沒有足夠的力氣,毛毛蟲就會死在變成蝴蝶的時候。”
她聽得一愣一愣:“你居然知道的比宋老師還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