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池垂眸微笑。
陛下又問她:
“那依你之見,如今的世家豪族,朕把哪一家殺了,能讓其他人都生點兒腦子,給朕把隱田隱戶吐出來?”
“陛下,與其說是具體的哪一家,倒不如看看陛下最想做成的事,以此事為軸,行謀人之舉。”
万俟玥靜靜看著在自己面前不疾不徐的孟月池。
她在最好的年紀,兼具著漫長的未來和當下的根基。
短暫的愣神之後,万俟玥咳了兩聲,笑著問:
“你可知道明宗最大的敵人是誰?”
孟月池看著雙眼發亮的陛下,有些猶豫:
“明宗陛下最大的敵人,莫非是天下的陳朽不堪?”
“不。”万俟玥搖頭,“明宗最大的敵人,便是天命,天命不許歲月,讓她盛年而逝。”
說罷,她感嘆道:
“明宗、仁宗兩代皇帝打壓豪強,可惜,天不假年,若她們兩人有一個能多活二十年,今日的大啟絕不會是這般模樣。”
說著這些,万俟玥突然有些高興,她很久很久,沒有和人這麼說話了。
提起明宗,仁宗,提起她的父祖,所有人都會用他們來提點她,這是第一次,她在別人的面前只是單純地感嘆。
她真的曾經竭盡全力想讓自己變成另一個明宗。
她們有相似的高貴出身,登基時候面對著相似的時局……可那麼多那麼多的相似,在三十年後她終於可以承認。
她不是明宗,她只是她,万俟玥,一個……一個……無繼往之能,無開來之功的皇帝。
她只是活得比明宗要久一些。
就像是窗外的玉蘭樹,隔了幾十年重新種下,同樣是玉蘭,也不是當年的模樣。
“你可知道,我皇祖父最大的敵人是誰?”
万俟玥的皇祖父,大啟代宗皇帝。
孟月池沒想到自己會面對這樣的問題。
她看向陛下。
陛下正笑著看她,笑容甚至有些淘氣的意味。
“我皇祖父,他以為他最大的敵人是穆宗的後人、隆盛太子餘黨,其實他錯了,就因為他錯了,才讓世家重新坐大。”
什麼扶正之亂,什麼清退女官,不過是向世家示好的手段罷了。
她的祖父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這種方法告
() 訴世家,他與明宗、仁宗不同。
“可惜,他也不過在位十幾年,還沒體會多少世家的掣肘便去了。到了我父皇,我父皇……他以為自己最大的敵人就是不能生出兒子的他自己。”
十幾歲就被立為太子的万俟玥,她看著他父皇扶植女官為她鋪路,也承受著父皇看向自己時的失望眼神。
父皇讓她看明宗和仁宗兩位先帝的起居注,她看見了明宗對仁宗一路的扶持、愛護,也看見了明宗自己從少年時候就有的不馴和叛逆。
從那時候起,她就很渴望自己成為另一個明宗皇帝。
這是她不會說出口的秘密。
她默然不語的時候,孟月池也在看著她。
一個人何時起就不再年輕?
她問過她的恩師薛重歲。
好像一直年輕的薛重歲告訴她說,當一個人忍不住去懷念自己從前的時候,她就開始老了。
將記憶從過往抽出來,她換了個姿勢,側倚在御座上,看著面前過於奢靡的煎餅,她拿起一塊,蘸了一點蜜醬就吃了下去。
“朕剛剛還問了你什麼?對,朕最喜與最厭憎之人,你可知道?”
孟月池搖頭:
“陛下,臣做事循勢而為,不循人之喜惡。所以,微臣沒想過,不知道。”
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