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秀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攤上這樣的好事,她身上的傷一直沒有養好,每日都是苦熬著不去死而已,卻被那位姓王的老婦人拉了一把。
老婦人因為少說話,說話的聲音乾澀,又柔軟,在聽見那些話的那一刻,楚元秀覺得有人在自己的身上繫了一根線,細細的,她被人拉住了。
漢人們管老婦叫王織婆,因她常把得來的賞賜分出去,很多漢人也很敬她。
蠻族管事不滿意她找了這兩個瘦弱不堪的小姑娘做傳人,尤其是楚元秀,臉上還有傷,他們一度把兩個小姑娘趕出了織造坊,可王氏很堅決,不讓她教兩個徒弟,她就連織絹也不肯了。
楚元秀就這般被這位老婦人用一雙生了繭的手抓在了身邊,過了不到半年,王織婆的身子便不太好了,柳城的冬日難熬,織造坊的管事不願再讓老婦人廢柴,知道兩個小姑娘絹織得好了,就讓她們替王織婆。
另一個小姑娘吃了兩頓飽飯,身子就抽了條,在王織婆的織機前面坐了兩日,就在一個傍晚被織造坊管事拖進了房裡,掙扎得木窗差點飛了出來,就再沒了聲息。
管事又讓楚元秀上王織婆的織機。
楚元秀彷彿是個木頭雕的人,讓她織絹就織絹,讓她不要管王織婆就不再管。
王織婆兩日是能吃到一點肉的,在人前,楚元秀把肉塞進嘴裡,再偷偷吐出來,藏著去餵王織婆。
可王織婆還是沒熬過那個冬天。
楚元秀的絹織得越來越好,在柳城看不到的地方,定遠軍越來越強大,他們的騎兵翻過長城追殺蠻族,他們的鐵箭紮在蠻族人的身上,被帶回了柳城。
傳說一個女將軍殺死了蠻王的弟弟。
同一年,織造坊的管事被人用絲線勒死在了柳城外。
那是楚元秀第一次殺人,她做的不乾淨,有個路過的漢家女人幫了她。
那個女人告訴她自己聽命於定遠軍裡一個姓越的女人。
楚元秀彷彿沒有聽懂似的,將手放在秋日的河水中,緩緩衝去管事的被勒死時流出的口水。
「我欠你們一條命。」她對那個女人說。
後來那個女人也死了,不是因為身份暴露,是為了救一個八歲的小孩子,讓他別死在蠻族的鞭子底下。
再有人聯絡楚元秀的時候,楚元秀看著新來的女人,看了足足兩息。
真的不是王織婆,也不是那個女人,太奇怪了,她們怎麼竟然有著同樣的魂魄?
此刻,楚元秀也有同樣的困惑。
這些漢人在做什麼?他們沒有擁抱柳城裡蠻族積累百年的金銀,卻在幫著人種地。
那些卸了鐵甲的人在種地。
還有幾日就是霜降,他們在搶種小麥,還在種蘆菔。
甚至,他們知道了這裡有織造坊,還送來了絲線,讓她們繼續做工,與絲線一起來的,他們運走了庫裡的絲絹,又帶回了給織女們的糧食和錢,說是工錢。
還有一個女人,穿著男人一樣的文士袍,頭髮卻是尋常的髮髻,她說自己姓陳。
「你想要找楚璋楚行父子二人,他們現在都在平州,楚璋在平州煤礦做文書,楚行在平州防衛營,還娶了一個妻子。」
楚元秀眨眨眼睛。
「他們好像都得挺好。」
陳窈兒笑了笑:「如果是與在柳城為漢奴的日子比,在平州過得確實好得多。」
楚元秀低下了頭:「你們找個人將織造坊接過去吧。」
「那你呢?」
楚元秀不知道。
她只是想活著,可很多很多人比她更該活著的,都死了。
又有人明明該死,卻還活著。
「有個人託我與你說一聲,『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