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共就剝了兩隻小蜜桔, 手指尖兒就染成這樣, 好醜啊。”
她扁著嘴巴的樣子委實可愛, 顧景星失笑,垂睫看了看她的手指, “公主為誰剝蜜桔了?”
乘月還傷心著呢, 聽他突然問這個, 便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頭舉在月亮下給他看, “給元善……”
身旁人嗯了一聲, 視線向上, 追在她的手指, “這樣也很可愛。”
乘月卻覺得不好看,向著雲遮招手,雲遮會了意,輕輕漫漫地走過來,笑著看了看公主纖細的手指。
“一時拿鹽搓一搓,便掉了。”她哄了哄公主,“櫻珠在花房裡搗照殿紅,公主也可以回去染了顏色蓋上。”
雲遮既說了,乘月便有些心動。
她小的時候常染指甲玩兒,還要給爹爹染指甲的,長大了反而沒興趣了。
“橫豎元善吃了酒便出宮回家了,一時散了席,我要去花房瞧一瞧我養的花兒。”
她站起身,往兔兒山張望過去,遙遙瞧見那石階上,執刀的衛軍肅立在深寂的夜色裡,她知道顧景星尚有公幹,這便順勢彎了彎手指,同他道別。
“我走啦。”
顧景星說嗯,站起身來迎送公主。
乘月心思純質,哭了一場有了主意,心情便好了許多。
她往仁壽宮裡走的腳步輕快,近轉角處時,又回身看了一眼顧景星,那黑如點墨的眼眸在月色下,顯出了幾分稚拙的可愛。
顧景星目送公主回宮,靜立月下,良久才提腳向神武門下步軍司去。
今夜是戍守京城的步軍各廂指揮使遞送戍守公文的日子,看完這些公文,怕是要到後半夜。
清肅的身影行在宮闕里,遠離了仁壽宮的熙攘與喜慶,世界變得無比靜謐,偶有風吹動了枝葉,沙啞的無言令他想到了傍晚時分的那一場慰問。
原本與宋博約、鄧直芳約好,後日去往先鋒營安置軍眷的鐵匠衚衕,去探望先鋒營陣亡將士的親眷,只因步軍司接到了戍守北城的任務,顧景星便改在了今日的傍晚。
先鋒營燕翼在慶州大捷中,一共有三十位將士陣亡,其中有六人,乃是帝京左近人士。
因棺木要被葬入九公山的英陵,靈牌也會供奉在忠烈祠,這六位將士的親眷們由京城左近趕來,被安置在鐵匠衚衕。
先鋒營同別的部營不大一樣,每一次戰役之前,一整個先鋒營都會衝在最前,每一次的刺探、潛伏、衝鋒,都會使先鋒營將士之間的同袍之情,更緊密幾分。
顧景星身為先鋒營的指揮,領著他們從屍山血海裡闖出來,早已視每一個人為至親的兄弟,故而一路隱忍的悲愴之情,在踏入鐵匠衚衕那一刻,便再也掩飾不住。
其實他見慣了生死。
見慣了風煙滾滾下的屍山血海,見慣了昨日還圍著篝火一道吃乾糧的同袍,死在他的眼前。而他除了斬殺眼前一個又一個敵人以外,毫無救他們的辦法。
然而,明明見慣了殘酷沙場的他,卻全然見不得那一張張老邁的面孔,見不得那些遺孀哭至暈厥的模樣。
更見不得蹣跚學步的懵懂稚子,口中喚著孃親爹爹,可回應的卻是哽咽與哭聲。
先鋒營的排頭兵 兩處孤眠
何必做春閨夢裡人……
乘月托腮望他, 眼中不免幾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