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玉是很好的。阿玉喜歡梵谷,我也喜歡梵谷;阿玉喜歡張愛玲的小說,我也喜歡張愛玲;阿主喜歡紅樓夢,我也喜歡紅樓夢;阿玉喜歡喝牛奶,我也喝牛奶——只是我懶,阿玉是不同的。
阿玉——是很好的女孩子。
阿玉狠狠的把我叫醒,我想我們要遲到了。我趕緊穿衣服(昨天為什麼終於換了睡衣呢?)喝牛奶拿書本,阿玉早在門口發動了車子的引擎等我。
我奔出去的時候,呵著白氣。
她厲聲問:「大門關好了?」
「關好了。」我說。
「書帶齊了?」阿玉說。
「齊了。」
「快上車!」她說。
無論怎麼樣,阿玉是很好的女孩子,很好的朋友。
阿玉是不笑的.
開車的時候唬著一張臉,很好看的一張臉,充滿煞氣的,一雙美麗的眼睛狠狠的瞪著人,大家從來不敢與阿玉開玩笑。阿玉是阿玉。
其實我們根本沒有遲到,還早了十分鐘。我要去飯堂喝咖啡,她卻已經進了授課室。
我聳聳肩。
上課的時候,她什麼都記了下來,她的筆記是無懈可擊的筆記,我的筆記,卻只是充分的筆記。
我上課會打呵欠的,老大的呵欠。
阿玉總是白我一眼。
我做錯了什麼呢?打呵欠是生理上無法控制的現象,況且那個老頭子一直講一直講,我不大喜歡老頭子,我常常希望學校裡有家傑的教授,可惜當家傑做了教授之後,家傑也變老頭子了。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理想的事,打一個呵欠倒是十分開心的事,所以我頻頻打呵欠。
放了學,阿玉說她要往圖書館出來,已是三更半夜了,你用得著車,你把車開走吧,看我,我多麼早回去,我走路行了。」我拍拍胸口。
阿玉看我很久,說:「阿瓦其實你是不錯的,你就是糊塗一點。」
我很想告訴阿玉,我是不糊徐的,糊塗的是她。誰都沒開始做論文,就除了她,把大夥兒弄得精神緊張,又有什麼好處呢?但是說給阿玉聽,阿玉是不會明白的。阿玉到中央圖書館去了。
中央圖書館是一座圓型的築物,很大。找一本書往往要找好些時間,可是如果要做好功課,一定要看很多參考書,而好的參考書,也只有那裡才有。
大學裡圖書館不夠大,故此我常常叫阿玉替我帶書回來,阿玉是很好的女孩子,叫她做事,她一定不推不賴。
我走路回家,才走到一半,家傑的車子就飛上來了,他一邊叫!「阿瓦!阿瓦!」
我笑得心花怒放,這家傑真不錯,兔我走三十分鐘的遠路,我連忙把腳停下來,用手打個圈,說:「嗨!」
家傑笑著說:「你少見鬼,快上車來吧。」
我上了他的車。」
「謝謝你,家傑。」我說。
他說:「好吧好吧,上車吧,還多說做什麼!」
我一上車,就下雪了,指甲大的雪花,令人不置信的柔軟,慢慢的飄下來,飄下來,我把臉貼在車窗,這樣的雪,叫我想起了一個人。
暑假回去,碰見一個男孩子,他本來住在很熱的地方,後來又搬到香港,香港也是很熱的地方,因為他小,所以我就唬他,說雪很漂亮。現在回來又見到雪,就覺得不該騙他,因為雪實在不好看,不好看。而且又冷,但是那張臉,那個男孩子的臉,真是十分可愛,現在還十分明晰,那張臉是不可以引誘不可以思念的純潔的臉。
回來了也就忘了,此刻忽然想了起來,實在是很奇怪的,只不過是為了這些雪。
家傑問我:「我也會不出聲?你也能想心事?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