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不要看醫生?」
「不用緊張。」我呻吟。
「真是樂極生悲。」
「陶陶,電話可是本市打來的?」
「什麼電話?」
「姓英的那個人。」
「哦,是,他住在麗晶,十萬分火急地找你。」
我平躺在床上,右腿似癱瘓。
「我幫你擦跌打酒,阿一有瓶藥酒最靈光。」她跑出去找。
阿一初來上海,母親奇問:「你的名字怎麼叫阿一?」
阿一非常坦白,說道:「我好認第一,便索性叫阿一,好讓世人不得不叫我阿一。」
真是好辦法。
那時陶陶還沒有出世,現在十七歲半了,他們終於找上門來了。
「來,我幫你擦。」
我心亂如麻,緊緊握住陶陶的手。
「媽,你好痛?痛出眼淚來了。」
「陶陶。」
「媽,我去找外婆來。」
「外婆懂什麼,你去叫醫生。」我額頭上的汗如豆大。
「好。」她又撲出去撥電話。
醫生駕到,檢查一番,頗認為我們母女小題大做,狠狠索取出診費用,留下藥品便離開。
我躺在床上彷徨一整夜,驚醒五百次,次次都彷彿聽見門鈴電話鈴響,坐直身子側起耳朵聆聽,又聽不見什麼,我神經衰弱到了極點。
到天亮才倦極而睡,電話鈴卻真的大響起來。
我抓過話筒,聽到我最怕的聲音,「之俊?之俊?」
不應是不成的,我只得說:「我是。」
「之俊,」那邊如釋重負,「我是英念智,你難道沒有收到我的電報?」
我儘量放鬆聲音,「我忙。」
「之俊,我想跟你面對面講清楚。」
「電話說不可以嗎?」
「之俊,這件事還是面對面說的好。」
「我認為不需要面對面,我的答案很簡單:不。」
「之俊,我知道你很吃了一點苦,但是這裡面豈真的毫無商量餘地?」
「沒有。」
「見面再說可以嗎?我是專程來看你的,你能否撥十分鐘出來?」
推無可推,我問:「你住在麗晶?」
約好在咖啡廳見面。
我大腿與小手臂都有大片瘀青,只得穿寬大的工作服。
我準時到達。我一向覺得遲到可恥,但是我心胸不夠開展,容不得一點事,於此也就可見一斑。
他還沒有下來。
我自顧自叫杯茶喝。
我心中沒有記仇,沒有憤恨,沒有怨懟,英念智在我來說,跟一個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但是他提出的要求,我不會答應,除非等我死後,才會有可能。
我呆著面孔直坐了十分鐘,怎麼,我看看錶,是他退縮,是他不敢來?不會吧。
剛在猶疑,有位女客過來問:「請問是不是楊小姐?」
她本來坐另一張桌子,一直在我左方。
我不認得她,我點點頭。
她鬆口氣,「我們在那邊等你,」她轉過頭去,「念智,這邊。」
我跟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微微發胖的中年男人急急地過來。
我呆視他,我一進來這個人就坐在那裡,但我沒有注意他,我壓根兒沒想到這個人會是英念智。
怎麼搞的,他什麼時候長出一個肚脯來,又什麼時候禿掉頭髮,當年的體育健將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錯愕到失態,瞪大眼看著他。
他很緊張,賠笑說:「我們在那邊坐,我是覺得像,但不信你這麼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