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那時不作興離婚。
當全班得悉我不與父親同住的時候,年幼的我頗受歧視,同學都不肯與那身世奇突的上海妹玩耍,我被處於孤立狀態,恨父親,也恨母親。
在病床上,父親接受注射後昏睡,表情有點痛苦,枕頭上仍然散發那股熟悉的香味,十多歲時我一聞到便會縮鼻子皺眉頭。
他仍是我父親,無論怎麼樣,他還是我父親。
繼母痛哭,眼淚鼻涕齊下,她的恐懼是真實的,如一般倚賴男人為生的婦女,丈夫便是主宰,她的時間賣於家庭,福利要靠雙手把握機會去撈,並沒有勞工保障。
我很同情她。她把身子緊緊靠著我,像在大海中遇溺,抓住浮泡一般。
我去銀行取出存款,這原是陶陶的大學學費,沒奈何,也得暫且挪動。
忽兒想起從前有一位同事,嚮往赴歐旅行,多年辛勞儲蓄,結果長輩逝世,一筆勾銷,她曾苦笑對我說:這是什麼時勢,死人都死不起。
款子交到繼母手中,她淚眼昏花地感激,並說:「你父一定還有若干金子,你去問他要,他不會不說,他應該交給你的。」心亂話也亂。
陶陶榮獲亞軍,在我心中也就沒有引起太大的波動。
她一夜成名。
母親名正言順成為她的顧問,她似獲得重生,活力充沛。
我與葉成秋一起觀賞決賽夜的錄映節目。
「唉,」葉成秋一邊笑一邊嘆息,「這便是我的小陶陶?穿起旗袍來堪稱風華絕代,唉呀唉呀。」
他並不介意陶陶對外表揚葉楊兩家的深切交情。
陶陶太知道什麼可加利用,使她更加突出。
葉成秋並不是首席富豪,但到底開著寶號做著生意,是個殷實商人,有這樣的後臺,會增加陶陶的社會地位。
濃妝下的陶陶明艷照人,有一場歌舞,由她擔任主角,穿著如泳裝般暴露的亮片舞衣,跳出熱舞,動作不是不猥褻的,但不知恁地,由她來做,只覺三分性感,七分天真,一點也不肉麻。
她並不懂唱歌,五音不全,不過是哼哼,但誰在乎?那麼修長圓潤的大腿,那麼可愛的面孔,粉妝玉琢的一個青春玉女,向你呈現她最好的天賦,觀眾還能怎麼樣?
我看得很是激動,這一剎那,連我都被她迷倒了。
葉成秋告訴我:「那夜世球去負責接送。」
我不出聲。
「之俊,冠蓋滿京華,」葉成秋笑,「你何故獨憔悴?」
「我父親的病……」
「不獨是因為你父親,這些年來,你一直沒有原諒你自己。」
我怔怔地笑,「這話越說越玄,我幹嘛不原諒自己?天下人都會來不及的為自身開脫,我還沒見過不急急原諒自己的人。」
葉成秋凝視我,「自從英念智離開,陶陶出生之後,你就巴不得往頭上套只麵粉袋做人,哪個男人肯多看你一眼,你就雙眼放出毒箭,誰要是膽敢碰你一下,你就得取出小刀子捅人,人約會你,你當是侮辱,跟你說笑,你就要痛哭,為什麼,之俊,你要完全孤立自己,鑽在牛角尖內?」
過很久很久,我說:「我怕。」
「不必怕成那樣。」
我怕一放肆就成為老來騷,老得起了繭了還到處惹笑。
我用雙手掩著面孔。
「這也是你的慣性動作。」葉成秋拉開我的手。
他說得對,無論是興奮、悲傷、疲倦、緊張,我都會用手去遮住面孔,像一些人啃指頭,是個沒有自信的動作。
因此我不能化妝,用手一擦,就糊掉,怎麼上粉呢?
我強笑,「葉伯伯現在才要改造我?」
他看著我,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