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奉天紀,妖族與人族達成和平契約三百七十四年,初夏之際。
嶸雲宗。
一隻白鶴舒展亮翅於浮雲曠野間,俯掠而過,鶴影遮住滿池碧翠清荷,忽而遠方傳來一道婉轉笛聲,雪翅受令當即輕振,空中滯轉半圈,復又急轉直下,暗紅細足輕點水面,撲通一聲,盪開數圈漣漪。
霎時間,群魚隨漣漪奔逃散開,清荷搖晃垂落陣陣晨雨早露。
再抬頭時,白鶴口中已然銜著一顆晶瑩剔透的青珠,破水而出。
岸上乍然傳來無數男女的喝彩呼喊,白鶴似乎極受鼓舞,大展翅臂,傲然翻飛,鶴唳響徹四野。
“第七顆,”清荷池岸,素衣男人興奮地鼓掌,大讚道,“師弟今日怕是要超越當年你鬱師兄的紀錄了。”
聞言,他身側的少年垂睫淺笑了下,似乎想到什麼,輕聲道;“怎會,鬱師兄當年可採到過四十九枚青珠,迄今無人可破。”
那位傳言裡驚世絕俗的鬱師兄……聽說他今年自請下山遊歷證道,想要見他,恐是有緣無份了。
蕭清羽伸出手,由得那白鶴歸來,輕巧地立在自己指間,又從它口裡取出青珠,輕輕丟進身旁的粉釉瓷盤裡。
“一炷香才燒小半,你這就找見七顆,已經很有鬱師兄當年的風采,”方問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嘆一聲,“不過,我看你沈師兄就要來了,你還是藏起幾顆為好。”
粉釉瓷盤裡,青珠透亮,卻被天上盪漾而來的雲影倏然遮住顏色。
蕭清羽的手僵滯在原地,被立在旁側的白鶴輕柔地拱了拱指背。
片刻,他很快斂起眸子,點頭道:“多謝師兄提點。”
蕭清羽剛要伸手取珠,只見眼前閃過一抹赤色,他下意識微攏長袖,卻只聽見幾枚青珠叮鈴作響。
再看去時,粉釉盤裡,珠子只剩一半。
“方師兄,都是同門師兄弟,為什麼要藏?”來人聲音驕縱桀驁,赤色外袍拂面而過,蕭清羽嚇得後撤半步,險些跌進清荷池,被方問尋伸手拉上一把才倖免於難。
他呼吸停滯,渾身像是被水從頭澆下,又冷又沉。
蕭清羽壓下顫聲,輕輕道:“拜見二師兄。”
二師兄,沈檀漆。背後站著人族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
赤衣如火,眉目縱傲,明豔肆意,矜貴不凡。真叫苦命人悲嘆,憑何富貴家偏能出落錦簇名花。
然,容貌美則美矣,沾上這位師兄的,沒有一個好下場。
聽傳言說,他為人善妒,最愛打壓同門,嶸雲宗長老又是沈檀漆的叔父,因此只要落入沈檀漆這一支的同門師兄弟,沒有一個不在他手中遭殃。
蕭清羽入門不過三日,更是唯恐見到這位世家少爺,可再怎麼避也避不開宗門每年初夏的嬉蓮節。
嬉蓮節裡有眾多弟子比拼,蕭清羽不過一介新人,萬一得罪了沈檀漆,怕是往後數十年都沒有好日子過。
早知如此,他絕不該貪多。
蕭清羽身形搖晃,顫顫巍巍,剛要跪下,卻忽然被身前的沈檀漆一手扶住。
他說,“你,抬起頭來。”
蕭清羽心中百感交集,卻不得不從命,他不過是個窮鄉僻壤出來混口飯吃的貧苦孤兒,若非身懷靈根,早不知道被人扔到哪個野山溝裡去。
他緩緩抬頭,祈求地看向沈檀漆。
然而下一刻,沈檀漆動作遲僵,嗓子也結巴了些:“長得,呃,長得倒是怪好看。”
完了。
蕭清羽絕望地想,聽說被沈師兄稱讚過容貌的人,不出三日就會被找籍口打出宗門,走的時候,無一例外臉都腫成了豬頭。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