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連搔搔頭皮,「我又老覺得彷彿欠了香傢什麼似的,不能走。」
老區大奇,「你也有這種感受?」
連環在門口聽見,才發覺世上還有其他人與他有同感,不禁也拿過一罐啤酒在一角坐下。
區律師抬起頭冥想一會兒才說:「香家的人有股奇異的魅力,其實我們同他們無拖無欠,是我們忍不住要留下來。」
老連不再言語,區律師說得比較玄,他接不上口。
區律師終於站起來,「我要走了。」
「不多坐一會兒?」
「當然想,這間小屋無嗔無欲,與世無爭,確實是個好地方,真羨慕你,老連。」
他搓著額頭希望舒緩頭痛,嘆著氣走了。
連嫂關上門,「香先生多慷慨。」
連環知道母親一直希望擁有一間房子。
連嫂又十分困惑地問:「但是,為何二小姐——」她欲語還休。
老連忽然斥責老妻:「這不關我們的事,以後不準再提,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沒見過沒聽過沒說過,記住了。」
報復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
連環在筆記本子的空行上這樣寫:聰明人從不報復,他們匆匆離去,從頭開始。
他忽然想起湘芹,可愛的湘芹就有這樣的智慧。
連環時常在鄰校的同學會刊物上看到湘芹的訊息,她總是獲獎又獲獎。那邊的氣候好像非常適合她,才二年級已經倍受注意,是顆觸目的明星。
也許連環思念的不是湘芹,而是她代表的人生正常、溫馨、平和的一面。
他們終於在一次演講會上碰頭。
連環不十分肯定湘芹是否看見他,但是他曉得她記得他,女孩子通常不大會忘掉對她們壞的異性,這一點特性往往令好男人痛心疾首。
是他先過去與她招呼:「湘芹,好嗎?」
林湘芹早就看見連環,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真沒想到震盪感如舊。正在自憐,連環竟過來叫她,據她記憶所及,他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前他從不稱呼她,只用一個餵字算數。
湘芹無故淚盈於睫。
連環只當她冷淡他,也是應該的,許久不見,話不知從何說起。
對湘芹來說,這一刻卻緊接上次會面,當中沒有時隙,她終於冷靜下來,擠出一個微笑,輕輕說:「我很好,你呢?」
她的眼神出賣了她,連環見湘芹仍然關心他,也有點手足無措。
相隔一年,兩個年輕人都以為自己老練了,成熟了,會得應付此類場面了,可是一碰頭,馬上敗下陣來,不知多麼尷尬窘迫。
過一會兒連環說:「湘芹,你功課越發出色了。」
湘芹連忙回答:「哪裡能同你比。」
話一出口,才覺得太客氣太浮面,不由得自嘲而笑,連環見她先笑,也鬆弛下來接著笑。
他倆離了隊走到一角。
這次才是真正關懷的問候,「連環,你好嗎?」
連環答:「你是新聞系高材生,什麼都瞞不過你。」
「香氏官司大約不把你們家牽涉在內。」湘芹一直體恤人意。
「新聞界看法如何?」
「轟動之至,許久不見這樣包羅永珍的案子,來來去去不過是小型商業罪案,乏味之至,故此略作誇張報導。」
「你在法庭實習?」
湘芹點點頭,她班上有兩個同學打算以香氏爭產案做論文,跟到底,因看情形這場仗有得好拖,一找新證據便休庭半年,大家都有種感覺,這是一場不會完結,只有輸家的官司。
同學在一角叫:「湘芹湘芹,還不來準備,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