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是誰打磨了他?他想。
「我聽說你從未在銀行中支取財物,」洛倫佐望著前方,「那麼,你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分別時的那枚徽章仍沉在阿諾河底,如今大約已成了一塊廢鐵。喬萬尼沉默片刻,說:「大多數時候,還好。」
「其他時候呢?」
「困難是不可避免的。」他答道。
洛倫佐側頭看著他,目光裡有了一絲溫度。
「你知道我很樂意聽聽。」
當美第奇不再是他的保護人時,世人眼中的喬萬尼•博納羅蒂只是一位稍微有點名氣的年輕雕刻家。在離開這層鎧甲之後,他才發現所處世界的真實面貌。庸俗、貪婪、邪惡的世紀,曾有神父這樣批駁這個時代,而他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了義大利的累累瘡疤。最初的一年,運氣好的時候,他能承接小型的訂單,製作小愛神或小天使這類討人喜歡的雕像;即使暫時無人願意聘請他,他也有其他的謀生方式,比如,為富人們讀詩換取報酬,他的拉丁語和希臘語知識足以讓少見的人們將他當作學者。然而,在那些戰亂頻仍的城邦,知識與藝術一樣被人輕賤,人們將名畫連同橡木畫框一起從牆上拆下,扔進壁爐燃燒取暖;將青銅巨像送入熔爐,鑄成城牆上的炮筒。偶爾,會有好心人允許他睡在他們滴水的廊下,他用舊毯子和鐵火盆取暖,吃著只配被端給劊子手的食物。
他簡要而節制地談起過往,避免引發任何不必要的憐憫。洛倫佐立即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在城市裡都這樣——那麼更糟糕的時候呢?在野地裡時呢?」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生氣:「像荒原裡的聖約翰,吃的是蝗蟲野蜜?」
「沒有這麼糟糕。」
「是嗎?」
長得略顯突兀的時間裡,喬萬尼沒有說話。
「都過去了。」他說。
「美第奇家族的朋友不該經受這樣的磨難。」洛倫佐說,「這不是你該過的生活。」
有一個瞬間,他似乎想向喬萬尼走近一步。喬萬尼看著他蜷起的手指,洛倫佐看上去彷彿就要伸手攥住他的衣領。他緊緊地逼視著面前的青年,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撞——即使這樣,都不願意接受我的饋贈?為什麼不寫信回來?然而這些都不必問,他自我放逐的理由,兩人都一樣清楚。
這不是一個適合舊事重提的時刻。直到正午的鐘聲猝然響起,他們像廣場上的鴿子那樣被驚動了,猛地各自別開視線。洛倫佐無聲地搖了搖頭。
「您呢?」
他回過頭去。喬萬尼專注地注視著他,目光仍是溫和的:「您做了些什麼?」
微不可察地,洛倫佐鬆了一口氣。他笑了:「就在你的面前。」
他撥開前方的黃楊枝葉。
一座龐然的大理石拱門出現在他們面前。綠樹掩映後,是數座仿照萬神殿式樣而建的圓頂建築與禮堂。喬萬尼微仰起頭,看見石門上方鐫刻著的希臘文:美德即知識。
這是蘇格拉底的格言,他當然知道。隨即,他立刻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
古老的學園於此刻在他面前復生。
他們向前走了一步。幾名懷抱書本的年輕學生出現在他們面前,齊聲向洛倫佐問好。一名蓄著濃密白須的老者隨後走來,洛倫佐微笑著叫出他的名字,「瓦倫斯」,喬萬尼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拜占庭那位與皇帝同名的大學者。他們望著師生一同在綠地彼端坐下,將書卷攤平在膝。空氣溫和宜人,瀰漫著蘋果花的香味,喬萬尼聽見他們開始朗誦《斐多篇》。白嘴鴉和麻雀從樹梢上飛落,昂首挺胸地闊步走在他們身旁。
零散的弦樂聲從遠處傳來,他從中分辨出豎琴與里拉琴的音色,如同流水般清澈明快。洛倫佐示意他向前,隨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