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圓暗暗苦笑,個個都會扣帽子,要她識大體,要她盡孝,卻從來沒有人在乎過她的感受。她來前也有過準備,老太太會這麼安排她並不意外,反正逃是逃不掉的了,便道:「眼看天要黑了,我一個人多有不便,或者祖母打發哪位哥哥送我過去吧。」
「不必他們了,還像上回似的,咱們祖孫一道去。」老太太捋了捋她的鬢髮,就著天光看,粉嫩的小姑娘,這是她最小的孫女啊。忽然有些難過,黑不提白不提地把人填進去,於謝家來說真是極大的折辱。可是別無選擇……別無選擇……
清圓勉強笑道:「祖母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回過神來,只說:「我心裡知道你不願意去,這會子還強求你,你受委屈了。四丫頭,當初是我的私心,強把你從陳家討回來,你一定怨我。可咱們是至親無盡的骨肉,縱然你再恨再怨,也是謝家的子孫,沒有你父親,哪裡來的你?」彷彿是說服了自己,能讓自己心安理得些。看看天色,時候差不多了,便拽了清圓的手,緊緊拽著,帶她登上了馬車。
一路上老太太反倒不說話了,清圓隱約也察覺到了些什麼,只是因為去見的是沈潤,並不像頭一回登門那麼害怕。心裡的忐忑,來自於如今各自的處境變化,馬車到了指揮使府門外,看見門楣下掛著大紅的燈籠,她才真切感知到,那個人是真的要定親了。
老太太沒有下車,輕聲說:「你去吧,祖母在這裡等你。」
清圓點了點頭,同抱弦相攜邁進了門檻。檻內早有上回那位嬤嬤等著了,見了清圓恭敬納福,說:「四姑娘來了,給四姑娘請安。請姑娘隨我來,老爺恭候姑娘多時了。」
清圓聽周嬤嬤管沈潤叫老爺,好好的,把人一氣兒叫老了十歲。不過也是為了日後便於稱呼穆家姑娘吧,總是當家的主母,叫大奶奶不像話。
她走上那條縱貫沈府的長廊,只是這回沒有沿它走到盡頭,半道上週嬤嬤頓下了步子,回身笑道:「姑娘知道的吧,東苑是老爺的府邸,西苑是二老爺的府邸。老爺在東苑等著姑娘,姑娘請吧。」
兩個丫頭挑燈上前來,盈盈一拜道:「給姑娘請安,請姑娘隨婢子們來。」
清圓頷首說有勞,隨她們邁進了朱紅的門檻。抱弦待要跟上,卻被周嬤嬤攔住了,周嬤嬤笑道:「老爺和四姑娘有話要說,抱弦姑娘在跟前,難免不便。前頭茶房裡預備了茶點小食,抱弦姑娘過去用些個,等四姑娘傳你了,自有人知會你。」
抱弦今日總覺得惴惴的,姑娘獨個兒往那府裡去了,她實在不能放心,便道:「嬤嬤,我們姑娘年輕膽小,您瞧天都黑了……」
周嬤嬤臉上綻出個大大的笑來,「這是指揮使府,抱弦姑娘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心疼你們姑娘,焉知你家姑娘不是咱們府裡的寶貝?」
抱弦被周嬤嬤說愣了,周嬤嬤也不辯解什麼,招手叫人來,連拉帶勸地,把她拽到長廊另一頭去了。
清圓來往指揮使府有兩遭了,但進沈潤的園子還是頭一回。他的住處,遠比她想像的更靈巧,捲棚式的木作大屋,有雕成蓮瓣和花萼的梁頭。武將像他這麼精緻的,大約少之又少,他注重儀表,衣上要薰香,配飾要定製,每次見他,鬚髮都一絲不苟。這樣的男人,在那些滿身汗臭的糙漢子堆裡,簡直像朵花兒。現在闖進他構建的世界裡來,愈發驚訝,他到底在「活著」這件事上,花了多大的心思。
挑燈的小丫頭把她送到簷下,然後輕俏退開了,她提裙登上臺階,燈影恍惚中,有個人佯佯從木廊那頭過來,穿一身燕居的雲紋縐紗袍,柔軟的面料隨步伐搖曳,錯落光瀑下有種涉水而至的錯覺。
他停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同她打招呼,「來了?」語氣篤定。
這是吃準了她一定會來,清圓因自己的處境感到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