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晌午,舒家的磨盤終於有了空閒。
清明要吃清明耙,用清明菜壓出來的水泡糯米,磨成米漿瀝乾,再用糯米糰包了肉餡兒,外面用柚子葉裹了上籠蒸,非常美味。
舒家忙著生意,才開始蒸清明耙,等熱乎乎的清明耙出籠,已經是吃晚飯時分。跑了一天腿的三妮頭終於可以休息,坐在灶臺下燒火,小腳二嬸塞給她一塊清明耙,顧不上燙嘴,三妮小口小口咬著清明耙,肉香和柚子葉的清香,以及清明菜的微微苦澀,吃在嘴裡,三妮幸福得眼睛眯起來。
說是六歲,實際上她是光緒三十二年生的,六歲算的是虛歲。
天色全黑後,舒大嫂點了豆油燈,舒老太扶著樓梯下來吃飯。在縣城裡做工的舒老二也回家了,舒家十四口人,舒老大家就有四個孩子,舒老二家兩個孩子,三妮家就她一個獨女,在茶園做工的舒老三夫妻將獨女丟給舒老太,老太卻是個重男輕女的奶奶,三妮的日子當然不好過。
一家人裡,就只有老實的大伯爹,和裹了小腳常常被人舒大嫂罵的二伯孃還算照顧三妮。
飯菜擺上桌,舒家人沒有田地,平時捨不得買菜,今天清明節家家吃肉,舒老大家兩個十幾歲的男孩兒到河裡釣了幾條大鯉魚回來,又在郊外菜地裡順了蘿蔔和韭菜,舒二嫂巧手煎炸,收拾出幾樣菜。
一大盆豆瓣紅燒魚,一碗雞蛋炒韭菜,一盆蘿蔔和魔芋豆腐燒得豬大腸。
菜色豐富,半大孩子吃窮老子,看著幾個孫子們大口吃菜刨飯,舒老太笑眯眯嚼著蘿蔔塊,覺得有滋有味。
三妮眼巴巴望著魚肉,舒二嫂順手夾了一塊魚刺最少的肚子肉給她,惹來舒老太刀子樣的眼神。
「小孩子吃不吃又咋啦,都不曉得讓著哥哥們,他們在竄個子長身體,不能虧了他們!」
三妮被奶奶一瞪,碗裡的魚肉不敢吞下去。
「人家爹媽又不是沒往家裡捎錢,女娃子吃塊魚肉都有的說……」舒二嫂看不慣舒老太重男輕女,因為她生的也是兩個女兒。
生女兒的媳婦就沒地位,連帶舒老二和舒老三都被舒老太壓著不能分家。兩個伯爹一起供養舒老大家的四個小子,舒大嫂還要時常指桑罵槐,所以二嫂是和老三家站在一隊的,時常護著三妮。
舒老太正要罵二兒媳婦不孝順,舒家鋪子的門板被人拍得砰砰砰作響。
「舒大娘,在家不?!」
「開門,舒大娘,你家老三出事啦!」
三妮捧著碗,小心翼翼吞嚥著二伯孃夾給她的魚肉。年紀小腦子慢,她一時還沒辦法將敲門人口中的「老三」和她父親聯絡起來。
舒老太啪一聲拍掉三妮的筷子:「呆頭呆腦,還不快去開門,看哈你爹出啥事了。」
「哦。」三妮擱下碗,開啟了鋪子小門。
借著月光,三妮發現豆腐店門前已經圍了一圈人,大多數是街上的鄰居,還有幾個是她不認識的陌生男人。
「大娘,三哥和三嫂,掉到山崖下,不幸去了……您要節哀。」
幾個陌生男人抬著蓋著白布的擔架,看見舒家人出來,眼眶都紅了。
跟著三妮後面的舒大娘只覺得腦袋被人狠敲了下,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吵吵嚷嚷的鄰居們在說什麼。直到舒老大將白布揭開,舒家人瞧見了摔得血肉模糊的舒老三兩口子,舒大娘才「我的兒——」哭腔拖長又從中掐斷,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舒大嫂和二嫂都哭起來,將舒大娘攙到了椅子上。
舒老大和舒老二也紅著眼眶抹淚,舒家的孩子們被大人嚇哭了,只有三妮,扶著門框,竟是呆了。
鄰居們出聲安慰,抬著舒老三夫妻屍體回來的茶工們在給舒老大講事情發生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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