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性子就挺冷的。他實在厭惡,厭惡煙味酒味,厭惡那些失態的虛偽的中年男人,便一聲不吭,只埋頭吃飯。
有個醉醺醺的男人開玩笑,說男人有錢就變壞,然後問裴文遠,這兩年賺得盆滿缽滿,弟妹有沒有覺得你變了。
那個男人是當時裴文遠的上司,裴文遠也陪笑,說過兩年,爭取給你換個弟妹。
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在裴頌面前,絲毫沒有顧忌。
裴頌當時十三歲,儘管有些話他一知半解,但並不是完全不懂。
直到裴文遠的那句話出口。
如果不是那個桌子是大理石臺面的,他就掀桌了。
他當時紅著眼,質問裴文遠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還問他為什麼要跟這些人來往。
他的一系列舉動,在這一桌成年人眼中,就是無理取鬧。
一個笑話而已,只有小孩才會當真。
十三歲的小孩無理取鬧的下場,就是捱揍。
或許是為了面子,或許是為了領導的面子,裴文遠當眾揍了他。
一群醉漢盯著他,看著熱鬧,說著不痛不癢勸阻的話。
後來他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那個高檔包廂。
這是一個十三歲小孩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而裴文遠並沒有追上來。
程北茉深深地看著他,卻不知該怎麼安慰。
“你不用這麼看著我,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裴頌的語氣並不怎麼沉重,他又自嘲似的笑了下,“那時候,他也就是嘴上說說,現在已經不止是說說了。”
程北茉沒有問,她當然懂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年他變得很暴躁,喝多了就在家裡發火,每次都衝著我和我媽來。”
程北茉想起張弛說過,裴頌轉學就是因為跟他爸大吵一架。
她問:“那你轉學,也是因為跟他賭氣嗎?”
他想了一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賭的不是跟裴文遠的那口氣,而是想向趙旻證明,遠離了裴文遠,拋開裴文遠口中自己打拼出來的一切,他照樣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
戴思那件事,只是個導火索而已。
“我對他失望透頂,他對我也一樣。我只是心疼我媽。”裴頌頓了頓,接著說,“她比我受到的傷害要多。”
程北茉沉默地望著他。
“雖然聽起來挺荒謬的,我刷信用卡沒什麼節制,就好像這樣就能跟他作對一樣。”裴頌說,“有時候也會跟著他,留下點證據,我得為我媽多考慮。”
所以他才去溫泉酒店,去ktv。
所以他才總是帶著相機。
裴頌說了很多,也有很多沒說,但一切都通了。
他為什麼轉學,為什麼去她眼中的“那種地方”,答案都在眼前了。
她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酸澀。
那些被外人猜忌的,揣測的事實,他毫無保留地,全告訴了她一個人。
“會好的,別總苦著張臉。”他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一下。
“傷口還疼嗎?”她問。
“不疼了。”
“你是因為心情不好才剪的頭髮?”
“嗯。”他問,“好看麼?”
程北茉搖了搖頭。
裴頌笑了一聲。
程北茉說:“別人剪這個髮型不好看,你不一樣。”
原來搖頭是這個意思。
“不過,長出來以後還是別再剪了。”她盯著他說,“還有,以後也別受傷了。”
裴頌愣了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