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成瞇起了雙眼。
「我剛剛聽你們隊長叫你『建漢』是嗎?你姓王嗎?」
手持65k2步槍的小夥子緊繃了起來,他以一種『你誰啊?』的堤防眼神上下打量起老楊。接著他用孤疑的語氣詢問:「你認識我嗎?」
「……你是不是有個女朋友?叫武萱?」老楊瞪著眼前沒啥禮貌的小鬼。
結果那個小子的雙眼就亮了起來。
然後變得非常激動。
然後爆炸與衝天的火花就在遠方陣陣炸開……接著人潮就衝過來了。
「他……人在哪裡?他後來怎麼樣了!」武萱顫抖著問。
奄奄一息的楊天成足足沉默了一分鐘。
「我看見他……被抓走了。被末日教會拖走了。」
隔天老楊就過世了……聽說是在睡夢之中,走得還算安詳。武萱後來足足在第二傷患中心躺了三天,等到她有辦法勞動時南港之戰正打得火熱精彩,大量的傷員被後送……武萱立即就被調配至三興國小展開服務。
令人絕望的傷患數量是反抗軍的醫療能量遠遠無法負荷的,畢竟光是連處理跨年夜導彈攻擊的受害者就已應接不暇了,傷患中心的勞動者皆承受著龐大的壓力,但這一切對於曾在龍山河濱公園傷患營待過的武萱來說,倒是能夠泰然面對……只是接連幾天,她的眼淚常常會不自覺的滑落下來。
王建漢的出現與遭遇,武萱一度壓抑下來不去多想,彷彿是在避開心中銳利的一處創口……那是如此的詭異、沒有確切感的傷痛。每次早上醒來,武萱都會忘記這件刻意避開的事情,彷彿那名傻氣固執的男朋友仍活得好好的,他仍在花蓮的外婆冰店顧店……仍在宜蘭的羅東醫院做事……仍在基隆的舅舅那裡幫忙……每一個嶄新的日子,他都會活過一次,都活得好好的。
直至武萱在當天某個時候……被一些事情觸動到了,才想起了男朋友已經被抓走了……拖進那鮮少有人能活著逃出來的地獄裡。每一天在武萱心中,王建漢都會活一次,也會死一次。
大概就是這樣,才讓她學會這種吞雲吐霧的生活方式。現在她默默地計算著自己不再哭泣的日子……已經快要滿一個禮拜了。
她抬起充滿厚繭、粗糙的雙手凝視著……第一次有了自殺的念頭。
中興橋炸裂……人們、她的朋友們高聲尖叫的墜落河面、軍人抬起卡賓槍對著爬上岸的百姓一陣掃射……悍馬車也對著河面展開瘋狂殺戮、邱議員與他的妻子高舉寫著『我們都是人,臺灣人。』的板子跨過光復橋的警戒線然後被狙擊手射倒……目睹後的萬名出血症患者鼓譟著衝上橋樑、帶著女兒投奔難民營的老宋頭部中箭緩緩跪倒、白白的床單與洗過的衣褲隨風揚起……一切是那麼的美好、平安……然後火光炸了開來……她站起來時發現了品潔與冠貞殘破的屍體、老揚輕拍自己的頭……沾血的繃帶圍繞在他的身上…已經夠了。
臺北封城至今,武萱從來沒被擊倒過。
無論這世界多麼瘋狂與絕望,她都堅持住了。但現在……她有些累了。
「武萱!?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我找你找超久的!」
是小林的聲音,他被調去南港打仗了……想不到還活著。武萱吐出了一口長菸,沉澱了一下心情後才抬起頭來。
笑吟吟的小林戴著破眼鏡,他拍了拍身旁男孩的背。那男孩跑向武萱。
武萱用力抱住終於出現的柯威廉,然後哭泣。
打從她出生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一次哭泣能讓她哭得這麼痛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