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團從城內大大小小的建築與雕塑作坊中抽調了大量人才,全城的石工和木工也被佂入行列中,按照他的指令行動,井然如同蟻群。他們的任務首先是加固城牆。中世紀建造的城牆大多垂直、單薄,會被新式的加農炮輕易撕裂。而他們將它改造成斜坡狀並加厚。提高了城牆對火炮彈丸的抗擊能力。同時進行的還有護城河的建設,以阻止炮車靠近主城牆。而喬萬尼負責的主要是新式要塞的修建。這是一項已被耽擱已久的工事,主要利用城外已有的建築物進行改造。人們將這些新建的小型防禦工事稱作「箭堡」或者「稜堡」,它們既可充當城市的屏障,亦是作為安置武器的平臺,每兩者之間可形成掎角之勢,用以退敵護城。
這並非一件容易的事,無論如何,建築畢竟並非他的專長——事實上,這個時代裡沒有誰是全心投入在建築上的。即使是喬萬尼一向擁有非凡的堅韌與毅力,也被夜以繼日的工作幾乎熬幹。洛倫佐臨走前安排了幾位女僕到閣樓打理他的生活,某一日,女僕發現她前一日送來的食物都分毫未動地堆在原處,直到清晨,博納羅蒂先生才踏著虛軟如同鬼魂的步伐回到家中——他已經不眠不休地在在城外的工地裡工作了整整三天。波利齊亞諾派人把他帶回宮中,直接把他推進了公爵的臥室裡,強行給他放了一天假。「行行好!看到你這個樣子,他會殺了我的,」學者對他從前的學生說,「在某些地方,你們還真是相像得可怕。」
床帳裡仍殘留著洛倫佐身上薰香的味道,像一種來自遙遠過去的玫瑰。他在氣味的撫慰下很快很快平靜下來,睡足了七個小時。醒來時還是下午,他彷彿曾夢見洛倫佐坐在他身邊,撫摸他的頭髮,這時才發現原來是陽光曬熱了他的半張臉。窗臺的紫羅蘭熱烈地開著,遊曳的風中傳來橘花香甜的氣息,他意識到,已經是夏天了。
這是公爵離開的第五十天,也是他失去洛倫佐音信的第三十天。期間,洛倫佐只給他寫過一封信,簡要地描述了前線的狀況和傷勢癒合的情況,請他放心。喬萬尼毫不懷疑信中的種種都經過了美化。但在戰事轉急的後來,連這樣的書信都沒有了。傳令官每兩週迴城一次,將前方的快報帶回佛羅倫斯,大多有關於何時何地發生的小戰役、折損或俘虜了多少士兵及半島各國對戰事的反應。其中偶爾會有公爵的現況,更多時候卻隻字不提。有時線報中會有洛倫佐的來信,雖然不是他的筆跡,大概是讓書吏抄錄的口述,詢問波利齊亞諾佛羅倫斯城中的狀況,扼要地提點接下來的行動。他就靠這個活著。
情報往往直接送到波利齊亞諾手中,如果訊息與洛倫佐相關,好心的學士會在之後向他複述。只有一次,波利齊亞諾隱瞞了他——那是在羅馬城郊的一戰,敵軍的□□擦過了洛倫佐的頸側,但好在傷勢並不嚴重。喬萬尼後來還是得知了這件事,告密者是皮蒂。他的小密探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將經過如實告訴了他——混戰中,那支箭是如何穿過重圍來到公爵身側,洛倫如何險些墜馬——好在守衛們及時護住了他。在戰場上,美第奇公爵既是軍旗也是靶心,他的存在使佛羅倫斯的軍隊一直維持著高漲計程車氣,也因此始終是敵人們的眼中釘。
喬萬尼竭力不讓恐懼影響自己的狀態,愈發不眠不休地投入到工程中。當稜堡與吊橋已不再需要他盯著,他受命去改良和督造武器,並在兩個月之內把自己變成了這方面的大師。就在第一批新式攻城錘誕生之際,前線戰火吃緊,在對比薩的爭奪戰之後,前方傳來了洛倫佐的死訊。
而皮蒂的來信對此隻字未提。當時喬萬尼正和其他幾位建築師一同快步穿過街巷,夏風猛然將行人的議論送到了他耳畔,無異於忽然炸響的驚雷。他跑回美第奇宮,波利齊亞諾正與屬下急切地討論著,「決不能失去比薩,這裡太靠近阿諾河的入海口……」
喬萬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