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追求的是自由、平等,相互尊重與制衡,這是他被教導的,也是他所夢想的。但如今看來,向敵人拱手,只是愚蠢的作法。無可避免地,他開始懷疑自己,我錯了麼?
他看著左手那枚紅寶石戒指,耳邊再次響起那個嚴厲的聲音。如果您在這裡,您會如何責備我?
無論如何,帕齊家族與吉羅拉莫帕齊仍在日復一日地助燃著攻訐之火,而他們的努力並非徒勞無獲:總有一些烏合之眾容易被輕而易舉地蠱惑。平安夜當晚,喬萬尼從皮蒂口中聽到了「有人要求與殿下決鬥」的訊息。「那人真是自不量力,」皮蒂氣憤地評論道,「還妄想挑戰公爵!說什麼要效仿布魯圖斯,『為人民的利益消滅僭主』……」
他隨即驚異地看見喬萬尼瞬間變了臉色,幾乎是立刻將鑿子往下一扔,撇下學徒和即將完工的雕塑就向美第奇宮趕去。洛倫佐對他的提前到來十分驚訝,但他只來得及叫出喬萬尼的名字,就在下一刻被青年緊緊抱入懷中。
「你知道了?」他輕輕地撫了撫喬萬尼的背,像在安撫一匹驚慌不安的小馬,「別擔心,我當然不會應戰——他們肯定也知道我不會。這只是一次恐嚇。現在已經不是騎士小說描寫的時代了。」
「他們怎麼敢……」喬萬尼幾乎是咬著牙說。只是想到洛倫佐可能會遭受無可挽回的傷害,他就感到全身發冷。「也許不僅是恐嚇,」他冷靜下來,但仍不願意放開洛倫佐,「吉羅拉莫的佈道的確具有相當的煽動性——萬一有人因此頭腦發熱——」
「我不會讓他們傷害到我。」洛倫佐向他承諾。美第奇公爵一向親近人民,時常不帶侍從走入人群間,就像他們再遇時出現在酒館時那樣。而鬥毆、投毒、刺殺等暴力傳統時至今日仍保留在許多義大利城邦中,在他漂泊不定的那五年,已見證過太多這樣的景象。即使是在已經過數十年良好教化的佛羅倫斯,也難以放下提防。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刻鐘內,洛倫佐不得不接受了喬萬尼對他「近日出行必須佩劍」的要求。他們相擁著坐在長沙發上,喬萬尼的手環過洛倫佐的脊背,明顯地感受到懷中的人又瘦了一些。
如果我可以賜福,他將額頭貼在洛倫佐的肩上,默默地想,我會將全世界的福都贈給你……
壁爐靜默地燃燒著,洛倫佐取下他的手套,將青年人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他的體溫緩緩地浸入喬萬尼的手背,使凍結的靈魂終於得以蘇生。而這難得的溫情時刻沒能持續多久,書房的門被人敲響,得到許可後,門後出現了波利齊亞諾神情凝重的臉。
「發生了一件大事,很糟糕,」他簡短地說,「請您跟我來。」
「吉羅拉莫要求信徒們交出他們收藏的、帶有異教圖案的木製品,然後在廣場上集體焚燒,名義是『消滅□□者穢物』,」他們匆匆離開書房,波利齊亞諾低而快地說,「薩爾維阿蒂也附和了這一舉動。他們已收集了不少,就堆積在廣場上。」
「什麼時候開始?」
「就在今晚。」
他們快步走到露臺邊。美第奇宮斜前方,領主廣場上已搭起了一個巨大的「柴火堆」,令人立刻想起裁判所焚燒女巫的架勢。看清那些「木柴」後,喬萬尼不禁輕輕倒抽了一口氣。木板畫、畫框與木雕們被高高地聚攏在一起,四周零散地堆著木盾、面具等裝飾品,幾個黑衣修士們手擎塗著樹脂的火把團團圍聚,身佩帕齊家徽的侍衛則在四周示威般來回走動,警惕地觀察著美第奇宮的動向。他們選擇領主廣場的原因昭然若揭——這是離美第奇宮最近的公共建築。一場示威,毫無疑問。
「吉羅拉莫宣稱家中有異教藝術的人將無法獲得拯救,與其讓這些東西繼續玷汙『神聖城市的榮耀』,不如讓公民們一起取暖。大多數是崇拜他的信徒們上交的,帕齊家族也主動捐獻了一部分。」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