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邊,目送洛倫佐穿過焦土一般的花園,走進了家族的小禮拜堂。所有在前一夜殉難的家族成員都被暫時停厝在這裡。在所有屍體之前,靜靜地躺著一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洛倫佐注視著他,好像注視著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他坐在朱利亞諾身邊,沒有再離開。禮拜堂的大門始終緊閉,直到午夜降臨時,傳令官來報,公爵的母親,公爵夫人克拉麗切託爾納博尼帶著小殿下從卡雷吉趕到了佛羅倫斯。她已經聽到了幼子的死訊,誰也無法阻止這位瀕臨瘋狂的母親——她衝到禮拜堂前,徑直推開了這扇門。
之後的事,喬萬尼無法得知。人們說,她不管不顧地撲到了朱利亞諾的屍體前,在掀開黑布的那一刻就抽搐著暈了過去。長年在卡雷吉休養的公爵夫人一直身體堪憂,這一次的變故和巨大的悲痛則幾乎立刻摧毀了她。人們用擔架將她抬離禮拜堂,無數醫師被秘密請入宮中。每個人都在嘆氣。死神已然到來,鐮刀碰到了她的脖頸。
喬萬尼是被門外醫師們的腳步聲吵醒的。他推開門,找到洛倫佐,公爵站在母親的門外,聽著一個又一個醫師宣告他們無能為力。喬萬尼逼著他坐下來,將他的頭抱在懷裡,洛倫佐起初試圖保持鎮靜,最後卻開始小幅度地發抖。
緊急施救了兩個小時後,公爵夫人才終於從昏厥中醒來。醫師推門走出來,嘆息著搖了搖頭。夫人已藥石無醫,現在的清醒不過是迴光返照。「她讓我們都離開,」他說,「她請您進去,殿下。」
在場每個人都知道,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洛倫佐站起身。「別走遠。」他對喬萬尼說,幾乎像是懇求。
門在他身後關上,沒有合攏。喬萬尼心亂如麻地坐在門外,門內傳來公爵夫人虛弱的氣聲,聽不清在說什麼。洛倫佐也一樣。他小心地低下頭,靠在她頰邊,許久,終於聽清了那重複的同一句話——「別動你舅舅。」
他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即使他害死了朱利亞諾?」他輕聲說。
託爾納博尼伯爵,夫人的長兄,正是他在刺殺前夜的執政團會議中放棄了至關重要的投票權,從而使熄燈禮拜如常進行。
「是他害死的麼?」他的母親反問道。
洛倫佐不再開口。他慢慢收回前傾的身體,坐直了。
良久後,他點了點頭。「我答應您。」他說。「除此之外,您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他握住她的手,「……哪怕一句?」
聞言,公爵夫人艱難地動了動脖頸,將頭轉向了他。
床頭點著一盞蠟燭,燭火搖晃在女人瀕死的面容上。她看起來就像一尊七苦聖母像,因喪子而無時無刻不承受著刀劍穿心的劇痛。多年來第一次,她仔細地注視著她的長子。一行眼淚從她大睜的藍眼睛中流下來,洗去了他的倒影。
「我從不對你提出期望,因為你一直做得很好,」終於,她緩緩伸出手,覆在洛倫佐的手背上,「但是現在,我求你……我求你……」
她望著他,眼中忽然逬出光來,猛地攥住了洛倫佐的手腕:「復仇!——我要你為他復仇!為我的孩子復仇!」
「——他那麼善良,從未做過惡,是是世上最好的孩子……為什麼要讓他死?!」難以想像,瀕死的婦人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她抓著洛倫佐,語無倫次地說,「你們答應過,至少他會陪著我……他本該一直、一直陪著我……!」
他怎麼忘了,聖母偏愛那個生來就有福的孩子,永遠勝過其他。
洛倫佐長久地凝視著她,忽然閉上眼。他啞聲說:「我向您保證。」
「對我發誓!」
「我發誓。」
得到了他的承諾,她慢慢鬆開手,手指從他腕邊滑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