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似乎是想說「這段錯誤的關係」,很快及時停下,竭力尋找一個正確的說辭。但他最終只是長嘆了一口氣。
「都有。」洛倫佐平靜地答道。
波利齊亞諾盯著他的臉,試圖從這張臉上找出一絲破綻:「您已經剋制了這麼久,為什麼這一次不行?您清楚地知道您越軌了,不是麼?您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們正處於怎樣危險的時刻……您,我們的殿下,國家的領袖!」
他急躁起來,語速越來越快:「您知道我為何深夜打擾您麼?我收到了這個,請您看一看——將要來的是薩爾維阿蒂!」
他拿出了一支被草繩捆起的紙卷。佛羅倫斯大主教、美第奇家族的旁系菲利波·美第奇於前日夜晚去世,梵蒂岡已為新的人選作出了定論,弗蘭切斯科·薩爾維阿蒂將被委派繼任。寫信人的筆跡凌亂,顯然是一聽到訊息便意識到了事態的危急,洛倫佐一言不發地匆匆看完,未置一詞。波利齊亞諾難以再控制自己的語氣:「您和我一樣瞭解我們的這位新主教。唯利是圖的小人,聖座忠實的走狗……他哪裡是來傳福音的?他是來傳達您的絕罰令的!」
「我明白。」洛倫佐答道。他長吸了一口氣,轉身背對波利齊亞諾:「再給我一些時間……請稍等片刻。」
此刻的房間安靜如深夜的墓園,波利齊亞諾聽見洛倫佐在遲緩而用力地呼吸,彷彿是在藉此驅逐身體裡的某種情緒。他急不可待地快步走到洛倫佐面前,說:「自我認識您以來,您從未如此軟弱。是什麼削弱了您?我——」
忽然間,他的話語戛然而止,雙眼不可置信地睜大了。
洛倫佐啞聲說:「我原本希望你不要過來。」
公爵的臉上是清晰可見的痛苦。波利齊亞諾從未在這張面容上看到這樣不加掩飾的情緒變動,這樣獨屬於「凡人」的強烈悲哀。洛倫佐微仰著頭,雙眼緊閉,嘴唇抿成一線,模樣令人想起畫中被縛在木樁上的聖塞巴斯蒂安,千百支箭矢從他的心臟中穿過。
波利齊亞諾張了張口。他也像是被這樣的情緒擊中了,忽然想起他所瞭解的一切:想起他侍奉的殿下是如何隱忍了一生;而美第奇公爵,洛倫佐·德·美第奇,又一向是他所知道的人中最善於割捨的一位。
他所需要的只是時間。一念及此,波利齊亞諾臉上的憤懣與不滿逐漸軟化,為某種憐憫所取代。
「我會將這視為一項考驗,」洛倫佐沒有看他,「——讓我在經歷過一次艱難的抉擇後,又這麼快地迎來了下一次。」
「殿下,」波利齊亞諾難以抑制地顫聲說,「請您寬恕我的冒犯,我很抱歉……我只是希望……」
洛倫佐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繼續。他後退了一步,靠在牆上,盯著燭火搖晃的暈影。
許久後,他對波利齊亞諾露出了一個很淺的微笑。
聖歷五十八年夏,新來的大主教一時成了佛羅倫斯最吸引人的話題。弗蘭切斯科·薩爾維阿蒂,一位頭髮花白的方濟各會修士,在抵達佛羅倫斯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巡視了他的牧區。他在黃昏時敲開了美第奇宮的大門,人們對此議論紛紛——因為帕齊家族是他拜訪的第一個物件,而美第奇公爵是最後一位。一如往常,喬萬尼能從宮中僕從的閒言碎語中獲取不少訊息:那一日在洛倫佐的書房中發生的並不是一次平和的交談;那位主教背靠著聖彼得的代言人,很是大言不慚;要對付這樣目中無人的修士,也許殿下需要請外地請來一位真正有學識的牧者,最好是多明我會的……他們為公爵而憤憤不平,主日崇拜時避而不去主教堂。洛倫佐倒是一切如常,與他同在聖馬丁兄弟會的朋友們一起從薩爾維阿蒂手中領過了聖餐,據說結束後與主教進行了頗為愉快的談話。
喬萬尼只能從旁人口中的邊角料拼湊洛倫佐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