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明白,可是人家至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聽話的子女,體貼的丈夫……」
我說:「各人的命運是不一樣的。」
丹薇不說什麼,只笑了一笑。她美麗的眼睛有點疲倦。我們能有多少個人是不寂寞的。
上下班的時候,每天都要乘搭渡海小輪。我從不在這三分鐘內看報紙,我只是餚著我身邊的那些人。學生、小職員、花枝招展的女人、老人。在海底隧道沒有造好之前,風景更好。當我年輕的時候,深夜跳舞回家,很留戀渡海輪的那一刻。年輕的時候,我與丹薇都太懂得浪費時間。
現在船還是每天來來往往。就在丹薇來過之後一天,過海的時候,我看到了那麼一個男人。他很瘦長個子,卅多歲,擠在芸芸眾生當中,一副孤芳自賞的樣子,長型秀氣的臉上戴著一副雷朋太陽眼鏡,頭髮很柔輕,梳得非常潔淨,無論從那方面看來,都是一個漂亮的男人。
我坐在他對面,我是不看報紙的,他也沒有看報紙。他揚起腕看看時間,腕上是一隻薄薄的白金錶,表上寫著ap。在忽然之間想到了丹薇。他提著一個公事包,現在把公事包放在膝蓋上,一套西裝的顏色十分優雅,鞋子是極薄底的。香港好幾百萬的人口,天天有多少人過渡海輪,大家面對面的坐三分鐘,之後可能永遠也沒機會再見,他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船到了,我跟在他身後落甲板,在人潮中一下子就不見了他。
回到家裡,煩忙的事很多,吃完晚餐看報紙,丹薇打電話來,「又一天了。」她說。
「是的。生命真是太長太長,」我笑,「怎麼辦才好呢?」
她笑看不答。我忽然想起在渡海輪中那個男人。丹薇說:「明天我來找你。」
第二天下班,我坐在原來的位子上,看看船外的風景,等到回過頭來,嚇了一跳,我發覺他又坐在我對面。這不是什麼巧事,許多人在同一個時間下班,天天乘同一班小輪,坐同一個位子,像我就是,數十年如一日,沒有改變。
他拿下他的太陽眼鏡,放進口袋裡,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似乎是陷在沉思中,相當好看的眉毛與眼睛,即使丹薇在這裡,她也不能上去跟他打招呼?這到底是香港,女人還沒有自由到這種地步。
我寬慰的想:也許他不是一個知識份子,有很多糙包是穿戴得非常整齊的。
第三天我又碰見他,他身邊跟著一男一女,非常年輕,男的最多也不過廿歲左右,他們坐在他的身旁,那個女孩子異常的活潑嬌俏,我聽見她叫他「老師」。「老師,」她說:「下學期我們一定要非常用功的幹。」他並沒有笑,他仰了仰頭,非常的沉默,依然一派孤傲的樣子。
這一夜我忍不住,跟丹薇說起他。
丹薇並沒有取笑我,她全神貫注的聽著。
聽完了,丹薇說:「也許他已經結了婚,對於有婦之夫,我是決不會感興趣的。」
我說:「他沒有戴結婚戒子,我知道很多男人都沒有習慣戴結婚戒子,但是他不是那種含糊的人,如果他結過婚,他一定戴結婚戒子。」
丹薇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也許他的理想物件,會是另一種女人?」
我反問:「怎麼樣的另一種女人?艷麗的?年輕的?像你這樣的?」
丹薇問:「你這個人真奇怪,你也不認識他,你也不過是在渡輪上見過他幾次,為什麼以家長的姿態出現?」丹薇笑了,這一刻她笑得很高興,眉毛是彎彎的。
晚上我想看丹薇的笑,很久很久睡不著,像丹薇這樣的年紀,再也嬌艷不到幾年了,趕快找一個物件,廿四小時的欣賞她,也不枉她長得這麼好,那必須是一個有耐心,懂得她的人。她不只是一個略具要色的女子,丹薇有許許多多的好處,不應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