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
來者皆是猗頓商行名下有頭有臉的分社執事,商海翻波的大人物,今夜全聚集於斯。成群或吸著水煙,或灌濃茶提神,誰也不說話,像水霧一樣瀰漫在整間廳堂的,還有某種秘不可宣的焦灼。
一蠶眉商人率先打破僵局。
“傳言歸傳言,也不好說高家真的就背叛了七大商。萬一,”他躊躇了下,“這只是姜不逢的疑兵之計呢?”
楫摧
“季老闆說的在理,”另一鬍子稀拉的矮個男人附和道,“那賬本,可不光是用來牽制咱們的利器。高銘這些年撈的油水不比咱們少,他就這麼交出去了,不怕姓姜的反手來一招卸磨殺驢?”
一老者隨即反駁:“話不能這麼說,姜不逢手底若無十足的證據,敢將猗頓主君落獄嗎?官府手裡有了把柄,此刻就是在等人主動投誠。你當高銘蠢,主動授人以柄,卻不知他最是個精明的,這種時候不表忠心,更待何時?”
堂下一時寂靜,看得出有人已經動搖了。
“不是說……主君被捕,皆因城外械鬥之事嗎?”矮個男人遲疑地問。
“這種鬼話你也信?”
老者嗤之以鼻,“我等叱吒河西數十載,幾條人命算得了什麼。為了屁大點事,公然和七大商叫板,他姜不逢是生怕這官印拿著燙手嗎。”
“可是,”蠶眉鼠目的季老闆轉了轉眼珠,“即便高銘投靠了官府,一本私賬而已,能牽扯出來多少事。萬一姓姜的只是故弄玄虛,咱們卻自亂了陣腳,豈非得不償失?”
老者拈鬚沉吟半刻,緩緩搖頭道:“高銘若打定主意踩著咱們上岸,他交給姜不逢的,就決計不止一本私賬。”
夜更深了,像無盡的潭。
一連排烏篷小艇首尾相接,快速而沉默地馳行在大霧瀰漫的北勒河面。
打頭的船舷上蜷靠著一人,是季氏商行的夥計。這種走夜路的差使不是頭一回,河道衙門知道是七大商的貨,連查驗都免了,夥計無事可做,不免有些懈怠。
船上人昏昏欲睡,全然沒有留意到不遠處的河面,嫋嫋霧氣暈染開的深黑裡,數艘官用河條船隻並排連序,橫亙在河道中央,幢幢如一堵高牆,萬夫莫開。
突然地,船身猛一記前傾,浪花拍甲捲起幾丈高,夥計驚愕地瞪大了眼。
“什麼——”
“人”字還未及脫口,打頭的河條船越眾而出,一身著皂衣盤領公差服的官兵揚聲喝道:“奉總督大人之命,旬日內凡出入雁留渡的船隻,均原地待命不得擅動,違者同附逆罪論處!”
“老闆、老闆,不好了……”夥計踉蹌而來,滿臉驚慌。
季老闆蠶眉聳動,不耐煩地乜他一眼,“慌什麼,你老母死了等下葬?”
夥計結結巴巴地說:“咱們的船才到雁留渡口就被截停了,您快想想轍吧。”
季家做的鮮貨生意,最怕貨物久放受潮,季老闆抓著夥計急聲問:“咱們的貨船皆有十二都司簽發的特別通行證,他姜維憑什麼說扣就扣。”
夥計囁嚅著:“不,不是州府衙門,是河道總督親自下的令。”
季老闆臉色白了,席間一片譁然。
要知道,河道總督衙門的職責不止運河防治一類雜務,更兼有查緝走私的重任。河道總督親自下令,難不成真是衝著追究前事來的?
季老闆再也坐不住了,催促夥計:“快,找咱們在十二都司的人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船身悠悠盪盪,篷頂吊著的銅鈴隨之搖曳叮噹。
紅泥火爐上坐著酒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黃酒的醇香氣淺淺氳開,合著清脆散漫的鈴鐺聲,與外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截然相反。
陸依山抬了抬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