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他是尊貴無比的穆陽候,能隻手遮天,令官員聞風喪膽,卻不知身上擔子有多重,聖恩又有多沉。
事情一多,也無暇顧她。
可好些日子不見,倒是有些想見她了,問一問兩個核雕到底有幾個意思。本來是打算處理完手中事物才與她算賬,便先逮了人,然而她杵在不遠處,卻叫他有些分心。
眼睛不安分得很,左看右瞧,最後竟還肆無忌憚地看他。說她膽大吧,有時候有膽小得很;說她膽小吧,也不對,孝道盛行,他稍微教唆了下,她都敢把他父親拿捏起來。
簿冊上白紙黑字的,分分明明,她一進來,進度便慢了不少。
他索性放下簿冊。
聲音沉沉。
“過來。”
.
阿殷是有經驗的人,沈長堂每回的“過來”二字,接下來必定是要索吻了。她有些猶豫,也覺得自己不能總這麼順從,明明答應她了,只要她侍疾的,可現在他哪裡像是需要侍疾的模樣?
她試探地道:“侯爺可是有哪兒不適?”
阿殷到底年紀還小,在旁人面前裝模作樣還能唬一唬,可穆陽候打六歲起便是皇帝伴讀,在朝廷上摸爬打滾二十餘年,稱一聲老油條都不為過,她那點小心思沈長堂看得一清二楚。
“搬張鼓墩來。”
阿殷照做,鼓墩落在書案的前頭。
沈長堂不滿,道:“離那麼遠作甚?本侯爺又不會吃了你。”手掌一抬,直接指了個地方。阿殷一瞧,是書案的右側,離他還有一段距離。妥妥帖帖地辦了,剛坐下來,那道眼神睨了過來:“會磨墨麼?”
“……會。”
沈長堂又重新拾起簿冊,如老僧入定般地看了起來。
只是她眼神是沒亂瞟了,乖巧地磨著墨,可簿冊的字卻仍然看不下去。她離他不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味道,不是薰香,也不是女兒香,沈長堂眼神閃了閃,有點印象了,是核香。
阿殷磨墨的手有點僵。
眼角的餘光瞥到沈長堂若有若無的視線,委實叫她不自在。
她忽然停了下來,輕咳一聲,道:“阿殷為侯爺磨墨添香,感謝侯爺提點之恩。”半晌,那邊沒傳來回應,她微微抬眼望去,正巧碰上沈長堂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兀自一笑,道:“你這算盤打得倒是響,就這麼將我打發了?”
“侯爺千金之軀,腳踏萬里河山,嘴嘗珍饈百味,坐擁金山銀山,阿殷只是一方坐井之蛙,看不見外頭錦繡河山,獻不出合貴人心意的珍寶。”
她身體如此瘦弱,如此單薄,眼睫輕顫,細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顫動的陰影,彷彿風一吹,她便隨風逝去了。
沈長堂眼神微深,食指輕點桌面,扣出沉悶的聲響。
再欺負,怕是過頭了。
“別站著,坐下,陪我一會。”
阿殷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有點驚詫地看他。他道:“本侯一言九鼎。”阿殷連忙道謝,原以為穆陽候會提過分的要求,她甚至做好他再次輕薄她的準備了,可沒想到他居然只說陪他坐一會。
他說一言九鼎,可她心裡卻不是很相信,忐忑地坐到夕陽西下,沈長堂才從書案前抬首。他瞥了眼外頭,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阿殷應了聲,離去時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他居然就這麼放過自己了?
她穿過客棧的廊道時,腳步有點飄飄然,準備下樓梯之際,背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不一會,便到了阿殷身後。
“殷姑娘請留步。”
阿殷認出了言深的聲音,剎那間身體僵硬起來,極其緩慢地轉身,道:“不知郎君有何指教?”
言深道:“指教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