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府的酒菜一如往常般奢靡,眾人面前案上擺一瓷盤,上面放著一隻被炮製好的鵪鶉,肉質細嫩的鵪鶉在廚子手中活活褪去毛,用滾水燙過之後開膛破肚再用油醬塗抹,最後上火炙烤,這道菜還有個叫「箸頭春」的名字,乃是前唐時的名菜。凡有錢者,好食飛禽而非走獸,凡是活的飛禽,在南市都叫價極高,像這活鵪鶉,兩三隻便值一貫錢,在座十數人,便是十幾隻鵪鶉,光這一道菜就要花費五六貫,可換米幾百鬥,養活一縣百姓數日。
牙箸夾起一塊鵪鶉腿,眼角見廊柱上綃紗輕舞,衛薔忽而一笑:「對了,於大卿,豐州偏遠,被蠻族盤踞那麼多年,幾乎已不剩什麼,您族中人若要去,怕是要從興建房舍做起。」
於崇心中一動,到了此時,這定遠公居然還要從他身上盤剝銀錢?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從烏護換來的金餅已經流入了中原,她怎麼總是能豁出臉面來刮世家地皮?
「國公大人說得極是,興建房舍必不可少,這樣,我族中另選二十工匠送往豐州,立時開始修建房屋,至於一應花費,也由我府中承擔,如何?」
一旁,鄭裘一直默默聽著於崇與定遠公交談,聽到於崇已經說了於氏子弟任選定遠公居然還開口討要那些人的住處開銷,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國公大人,我有兩族弟,精於《禮》,聽聞定遠公在北疆創下的功業,他們亦心嚮往之,如今豐州百廢待興,想來也需要些熟知禮法之人,他們亦可替國公大人與豐州世家聯絡。」
定遠公還未回答,不知何時坐在了衛燕歌鄰座的杜明辛已經笑出了聲。
「少將軍,這世上竟然有人一面與人求財,一面要教人道理,何等難堪而不自知?」
他似乎還要再嘲諷兩句,看了衛燕歌一眼,又閉上了嘴。
鄭裘胖手一握,心中知道今日實在不是與小輩爭執之時。
「鄭侍郎不必白白費心。」衛薔喝了一口酒,笑著道,「豐州沒有世家。」
鄭裘愣了一下,他張了張嘴,道:
「豐州邱氏……」
「早在豐州淪陷之時被蠻人屠殺了乾淨。」
衛薔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用牙箸夾了一塊炙蝦放入口中。
她說得極是輕易,彷彿事情本就如此,其他人的臉色卻變了,他們不由得看向席末,那裡坐著一穿赭綢的中年男子。
那人站了起來,道:「定遠公,在下邱亨,竟不知豐州邱氏竟然已經不存於世。十三年前蠻人侵入豐州,我被家僕護送至太原,後至東都投奔族叔,從無一日忘了重振豐州邱氏門楣,可今日國公大人竟然說豐州邱氏不存,恕在下……」
「哈。」衛薔笑了,「邱氏存不存,不就看你們這些活著的人是不是盡了力麼?怎麼還要我這唇齒給你們蓋個印?前唐在豐州興建石城,遷入農戶,到了大梁建國,你邱家能在豐州枝繁葉茂,靠的是先輩審時度勢,奉大梁為正統,靠的是定遠公戍衛北疆,靠的是豐州百姓奉你們為護衛百姓的一地世家,十三年前你怎麼也已成人了吧?你們豐州邱家若是抵抗至死,你在此地,我也可以贊一聲英勇,可你們奉上黃金白金絲綢布匹,連自家女兒都給了蠻族,從豐州逃到長城內的百姓快把你家如何開門,如何送金,如何獻女,如何跪下給的故事講遍了……豐州邱家,豐州還認你麼?時至今日,豐州有了邊市之利,你倒是記起來自己家祖墳在何處了,這十幾年來你哪怕入我定遠軍,說一句「不復豐州誓不還」,我也敬你有兩分世家骨氣,可你什麼都沒有,唯有臉皮生得比現下豐州城的城牆還厚。」
風動荷葉,綃紗飛舞,幽蘭盛開,廊下冷寂。
於崇想起自己在定遠公來之前說「於府不是毫無風度公然譏嘲他人之地」。
定遠公還不如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