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乾長出一口氣,讓他們都停了手:「先挑一副完整的拼起來,看看有何異處,上千具骸骨,如非必要,別把其他的挖出來了。」
「都不知道哪些是同一具屍體上的,怎麼拼?」齊書昀用劍戳了戳腳下的一根白骨,「一根根灰白灰白的,根本看不出一點差異啊。」
風聽寒眯了眯眼:「不對,這些屍骨有問題。」
「確實有問題。」隱花樓的女修拂去屍骨上的土,篤定道,「這些屍骨太新了,死了三十四年的人,就算用棺槨斂了骸骨,也不會儲存得這樣好,更何況她們連埋骨之地都沒有。」
徘徊不去之魂,屍骨長久不腐,還有這一排合抱粗的柳樹……傅斯乾半垂著眼皮,拿出一塊帕子細細地擦著手,聲音晦澀,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一樣:「不用再挖了。」
風聽寒摩挲著白骨召魂燈,因為離得近,他看得很清楚,這位一劍斬殺數十名化神修者而面不改色、握著三秋從未遲疑過的仙尊,此刻竟然在微微顫抖,他眼底劃過暗色:「師尊可是已經知道她們屍骨上的問題了?」
傅斯乾面色冷肅,彷彿沉入寒潭的冰,仔細瞧就能發現,那被冰封的是一片翻滾焦灼,他將手中的帕子塞給風聽寒,逕自走到一棵柳樹旁。
晨光熹微,四周的鬼影逐漸變得透明,傅斯乾伸手順著樹幹摸索了一圈,忽而五指用力,細碎的金光從樹上浮起,慢慢形成一道屏障,無聲地阻止他的行為,傅斯乾臉色一沉,掌心迸發出赤光,擊碎了樹上的金色光罩,硬生生將樹皮抓了下來。
只見剖開樹皮,那合抱粗的柳樹下竟藏著一張黃符紙,符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紅字。
「這,這是怎麼回事?!」眾人湊上前去,陡然驚撥出聲,「劉王氏王玉茹,劉張氏張曉,李王氏王麗娟……全都是名氏。」
「百柳鎖魂陣。」傅斯乾拂去手上的木屑,又取出一塊帕子來擦手,「世有邪陣,可鎖亡魂,無辜冤魂投入輪迴之前,取硃砂筆題寫亡魂名姓八字,以符紙鎮於百株百年柳,可鎖亡魂於陣下百年。」
齊書昀手一緊:「那孩童的亡魂呢?」
傅斯乾掌心靈力淬火,將帕子燒成了灰燼,他閉了閉眼,壓下肺腑內的激烈怒意,又掏出一塊帕子,寒聲道:「百柳鎖魂陣之所以被歸為邪陣,不只是因為它能困住亡魂,更是因為此陣開啟條件十分陰邪,需以與被鎮亡魂有族內血親關係的孩童魂魄為祭,陣成魂滅。」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不僅僅是死了那麼簡單,魂滅意味著徹底的消泯,再入不了輪迴,再沒有來世。
「好歹毒的手段,稚子何辜!」
「泯滅人性喪盡天良,此事絕對不能就這樣算了。」
齊書昀眼眶通紅,拳頭狠狠地捶在柳樹上,他咬緊了牙,下頜骨顫動,活像嚼碎了血肉又將其狠狠地啐了出來:「秋青,他怎麼敢!」
他是楚氏王朝開國將軍的兒子,父輩蒙王朝蔭庇,齊氏一族和王朝一榮俱榮,他雖入修行之道,卻也未曾忘記自己絳水城少城主的身份。
如今,兩個身份產生衝突,道義與忠孝難以兩全,使得齊書昀內心有如冰炭交煎,聲音滿是疲憊與蒼涼:「這也是楚帝的手筆嗎?」
風聽寒看著傅斯乾不停地擦手,手被擦得紅成一片,忍不住皺了眉頭,他奪下那塊被捏得死緊的帕子,握住了那隻手,語氣平靜頭也沒抬:「不是楚帝,他巴不得舊朝百姓早死絕早託生,沒理由殺了人之後再鎖魂。」
傅斯乾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任由風聽寒抓著他的手,在被擦紅的地方撫過,那是他從未擁有過的溫度,從手背燙到了心口,燙開了平靜之下的冰層。
風聽寒垂著眼,晨光在他的眼瞼下掃出一片暖色,他說:「師尊,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