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忽然笑起來,像是早已釋懷一般,用低冷的聲音慢慢講。
「雪落在樹上的時候,還是白的。」
「可如果全都堆砌在地上,便成了塵。」
「泥濘骯髒,卑微含混。」
他娘無數次勸他隱忍溫順,在一眾族人裡千萬顯得微小,不要出頭。
做雪,做塵,恐怕融了更好。
「怎麼會呢。」藺竹搖頭:「你一看就沒有讀過書。」
他揚起笑意,清朗長吟。
「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佔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
「你聽一聽,你娘有多愛你。」
「這是什麼?」
「是王介甫的詩,詠的是杏花。」藺竹溫和道:「詩裡的傲氣和你很像。」
「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春天生的?」
「……」
解雪塵從未聽過這詩,仍擰著眉頭。
「我不信。」
「她若是這個意思,為什麼不叫我解杏花,解風吹?」
藺竹爆笑出聲。
這麼一笑,倒是化解了方才的幾分生疏。
解雪塵不想理他說的歪理,心裡卻還是記了他念過的詩,哪怕那像是胡謅來的。
但還是停下鞦韆,站起身來看他,用回君主般的倨傲口吻。
「你畢竟救了我的命,想要什麼直說吧。」
藺竹抬頭瞧他,好奇道:「那你既然傷好了,還打算住在我這吧。」
「大概呆一兩年就走。」
他貿然回魔界,可能會引來殺兵。
要回去,就等到功力大成了再去,把新仇舊恨了結乾淨。
「那剛好,我明年春日要去京中趕考,今年還得到處攢錢,想法子湊夠盤纏。」
「今晚月亮很圓,你陪我把屋頂補了吧,泥瓦我都備好了。」
解雪塵沒有動,語氣微妙。
「你不想許願?」
他哪怕久居魔界,也聽過許多人間的漫談。
有南柯一夢,有田螺姑娘。
此刻他在這裡,眼前人便是索要黃金千鬥,也能即刻兌現。
藺竹表情變了。
他終於認真起來,深深地看了解雪塵一眼。
口吻不再輕快。
「我要的,你給不了。」
「笑話。」魔尊嘲道:「哪怕我現在功力大損,也能許你長生,幫你篡位。」
「取來整個天下都易如反掌,還有什麼是我許不下的?」
他很少被這樣頂撞否定,心裡有一絲怒意,口吻也變得嘲諷。
「莫非你也想位列仙班,做個蓬萊山的神仙?」
藺竹並未退讓,仍是望著他的眼睛。
「你讀過《禮記》嗎。」
這是他們這些庸俗凡人啟蒙的一本書。
書的內容很老套,講得儘是些無法落地的春秋大義。
其中有一篇,談得是天下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
「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書生鬆開手,腳尖終於點住地,停下了晃蕩的鞦韆。
「謝謝你的好意。」
「很可惜,我要的大同,你給不了。」
解雪塵後退一步,再打量他時,像是看見一個被禮義道德灌壞腦袋的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