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看她,這樣可人的姑娘,平時分明獨立果敢,在他面前就小女兒情態盡顯。他喜歡她軟軟依偎的樣子,讓他知道自己被她全身心信賴著,像那時在陝州官衙,她做錯了事被大將軍責罰,第 一反應就是躲在他身後,學著銀字兒裡的唱詞大喊「李判護駕」。
他們的淵源太深了,深得無法細數,深到滲透進骨髓裡,想要拔除只有割肉敲骨。但這樣膩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短暫,明妝依依不捨鬆開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無措地抿了抿頭,才發現髮髻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要是這樣回去,怕是要讓商媽媽她們誤會了。
「怎麼辦,這裡可有鏡子啊?」她四下望了望,室內光線不夠亮,但也能看清各處陳設,男人住過的屋子,好像真沒有菱花鏡這種東西。
他見她著急,自告奮勇說:「我替你綰髮。」
明妝很驚訝,「你會綰髮?」
他嗯了聲,「我十二歲便入軍中了,這些年沒有人伺候,事事都要靠自己。」一面說,一面拉她坐下,「不過姑娘的髮髻和男人不一樣,怕是不能讓商媽媽完全看不出破綻。」
可是能嫁個會綰髮的郎子,那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明妝端端坐著,笑得心滿意足,「你就算替我綰個男子的髮髻,我也敢頂著它回去。」
這就是不再對自己的情感諱莫如深了,用不著偽裝,即使貼身伺候的人看出端倪來,她也不管了。
但世上有一種人,做什麼都能像模像樣。你永遠可以信任他們的細緻,就像李判,雖然武將出身,卻沒有那種大而化之的魯莽,他仔細拆開她亂了的那綹發,沒有梳子便以指為梳,慢慢地、小心地,在那青絲間穿行,然後按著原來的紋理重新盤上去,連插發的小簪子都半點沒有移位。
待整理好了仔細觀察,背後看完看正面,月光正是那麼巧,不偏不倚地照在她肩上,將那精緻的臉龐映照得也如皎然明月一般。
他看得有點痴了,今天是全新的發現,發現以前的小女孩不見了,坐在面前的是一人間絕色。自己明明與她很熟悉,但每次看見她的臉,都有種初見的感覺,初見便生新鮮,便生出又一輪的靦腆。
「般般,我明明看著你,卻還是想你。」他望住那張臉,簡直覺得自己有病,好像思念成了習慣,怎麼都改不掉了。
明妝歪著腦袋思忖,「如何才能止住你的相思啊?」立刻會意了,慢吞吞在他唇上又啄一下,「這樣?」
他心裡開出花,乘勝又追上來,那樣玄妙旖旎的耳鬢廝磨,這夜啊,是這輩子最美好的夜,連天上看戲的老天爺,他們也都虔心地感激了一番。
可惜在這跨院蹉跎了太久,就要不成體統了。他只好拉她起身,貼著她的耳廓說:「該回去了,黑燈瞎火獨處了這麼久,商媽媽她們一定不安得很。」
她卻有些意猶未盡,小聲嘀咕:「你今夜能住在這裡多好!」
他聽後微頓了頓,濃重的鼻音暈染出一種過分曖昧的情調,在她心絃上撥動了一下,「等成婚後,我每日都住在這裡,住一輩子,再也不走了。」
她聽了歡天喜地,「那可真成了倒插門的郎子了,我爹爹和阿孃平白得了個兒子,一定很高興。」
其實沁園離這裡那麼近,出嫁還是入贅沒有區別。只是人生玄妙,轉了一圈,才發現兩個人之間一切早就就緒了。
從跨院邁出去,又是嶄新的天地,夏夜的樹木很喜人,走過無數遍的園子今夜也特別迷人。他們牽著手走在小徑上,穿過月洞門,遠遠見院門上有人等候,心裡知道該放開了,卻還是依戀著。直到越走越近,近得足夠讓人看見了,才不情不願地鬆開手。
這回連反應一向慢半拍的午盞都明白了,沒有立時迎上來,憋著笑,看了商媽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