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宮裡核實身份,蘇月沒來由地心頭一跳。別人都是坦坦蕩蕩,自己卻有些踟躕,彷彿做了虧心事般。
其實也是先前全家擔憂,才重又引出了拒婚那件事,否則她早就忘了這茬了。現在再想起,她還是覺得阿爹杞人憂天了,事兒過去了三年,人家未必還記得。畢竟提親也好,拒婚也好,都是兩家大人的決定,他們連面都不曾見過。自己也是被家裡人影響了,猛不丁聽見宮裡來人,居然跟著哆嗦了一下。
“阿姐,快走。”蘇意見她延捱,揚手招呼她。
蘇月應了,打起精神從屋裡出來,同行的三十七人在院子裡列好了隊,等著內官來查驗。
宮裡出來的人,自有一種遊刃有餘的氣度。那內官大約三十來歲光景,一張容長臉,五官很柔和,連說話的語調也是和風細雨的,笑著說:“蘇杭的樂工,和別處來的不一樣,陛下尤其看重。女郎們離家千里,來到這上都,想必一時難以適應,我是內侍省總領侍監盛望,雖是個微末之人,但長在上都,各處也說得上幾句話。女郎們若是有什麼難處,不必忌諱,直言無妨。”
他是一副家常的口吻,但大家分得清真心和客套的區別。內侍省裡發號施令的人,怎麼能來管這些雞毛蒜皮,人家隨口一說,你千萬不能當真,不滿的話一出口,就把內敬坊的官員們得罪了。
所以大家都是三緘其口,這位侍監等待片刻,沒有等來任何反應,看她們個個低著頭,復又一笑,“都是閨閣裡的女郎,沒有離開過家,難免會有些畏縮。”邊說邊吩咐陪同前來的梨園使,“她們是龍潛之地的人,吩咐底下人,要格外關照。”
梨園使道是,“侍監放心,早就叮囑過了。”
侍監點了點頭,接過典樂呈敬上來的名冊,悠著步子開始逐一核對,“李鏡夷,功德坊李鏑之女。司道珠,曲和橋司有光之女。辜蘇月……昇平街辜祈年之女……”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了,蘇月聽見他讀到自己的名字時,語速分明緩了緩。然後那雙皂靴便停在她面前,讚許道:“姑蘇月……好別緻的名字,且人如其名,果然不一般。”
蘇月伏了伏身,“侍監過獎了,我是平庸之輩,枉擔父母的厚愛,唯恐折辱了這個名字。”
侍監微擺了下手裡的名冊,“小娘子何必妄自菲薄,明月早晚會有高懸的一天,到時候還愁辜負父母的期望?”說罷笑吟吟駐足片刻,這才負著手,檢驗剩下的女郎去了。
三十七人,一一都查問完畢,侍監對梨園使道:“我看這些小娘子都有慧根,仔細調理,將來是內敬坊的中流砥柱。眼看要過年了,這是大梁立國後頭一個重大的吉慶日,從小年夜開始,燕樂歌舞要安排至元宵節,陛下款待功臣良將,還有皇親國戚、外邦使節等,每一場都要費心安排。姑蘇是龍潛之地,姑蘇來的樂工若是能演奏吳地樂曲,必定能討個好口採,你這梨園使,平步青雲就從這上頭來了。”
這麼大個餅子扣下來,梨園使當然極力想張嘴接住,但
年紀最小的鄺箏忙道:“阿姐進來八年,必定摸透了園裡的章程。你想家嗎?想回家嗎?”
三個人都怔怔望著她,符采沉默了片刻笑起來,“進了梨園,哪還有出去的一日。除非有達官貴人看上你,想辦法買通太常寺的人,把你帶出去。至於我,我是不打算出去了,能混一日是一日吧!我的老家在巴東郡,頭幾年那裡接連遭受天災,到了豪強並起的年月,仗又打得比別處兇,我的父母家人說不定早就死了,就算回去也找不到家了,還出去幹什麼。”
她這麼一說,大家不免有些難過。蘇意問:“家裡人就沒來找過你嗎?”
符采搖了搖頭,“梨園有個白雲親舍,是專用來會親的。那裡一年到頭門窗緊閉,從沒有接待過訪客,你們要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