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年紀大了,就可以仗著輩分胡說八道,誆騙小孩子?明妝身邊的人聽得氣不打一處來,但礙於這是易家的家事,她們這些外人委實不好插嘴。如今只有寄希望於小娘子了,希望她不要面嫩,不要耳根子軟,被人哄得團團轉。別人家的骨肉親情,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易家的手足之情,是趨吉避兇,趁火打劫。倘或小娘子聽了易老夫人的話,那將來必會被搜刮一空,到時候可後悔都來不及了。
所有人都在等著明妝表態,十來雙眼睛望向她,她低垂的眼睫慢條斯理地扇動了一下,啟唇道:「爹爹和阿孃說過,他們一生的積攢將來都是我的,自己當自己的家,我並不覺得苦。」
商媽媽等人鬆了口氣,易家這頭的人卻紛紛皺起了眉,切齒於小小年紀,冥頑不靈。
齊大娘子看了易老夫人一眼,瘦長臉上堆起了悻笑,「般般還小,不知道祖母為了兩全,操了多少心。她滿以為自己長大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卻沒想到將來出了閣,孃家的東西不能帶到夫家去。」
明妝聽了,抬眼衝著齊大娘子明知故問,「二伯母,我自己的東西,怎麼不能帶到夫家去?」
齊大娘子道:「這是易家的產業,怎麼好便宜外姓人!姑娘成婚,孃家準備嫁妝就成了,從沒聽說把孃家囫圇個兒送給婆家的。如今這世道,人心不古,保不定有那些為了錢財結親的,一旦產業到手,就原形畢露了。你要想得長遠一些,有孃家在,背後就有靠山。倘或沒了孃家人撐腰,譬如無根的浮萍,到時候任人揉搓,受了委屈,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羅氏也來湊嘴,連連應承,「正是這話。」
明妝失笑,「那還不容易,我將來不嫁人就是了。」
這回老太太表示反對了,「別說傻話,大好的年華,做什麼不嫁人?你爹孃不在了,我這個祖母還在,若是把你耽誤了,豈不是叫人戳我的脊樑骨,說我不把嫡親的孫女放在心上嗎。」
也是沒想到十五六歲的孩子,這麼不好糊弄,按說這個年紀只要吃飽穿暖,有閒心閒情插花點茶就夠了,要這麼大的家業做什麼!結果這丫頭,話裡話外的就是不肯撒手,想是受了身邊人的調唆,防賊一樣防著易家人。
如今是有些相持不下,她不鬆口,這份產業就不好安排,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易老夫人說:「這樣吧,我從你那幾位堂兄之中挑出一個命繼子1來,讓他替你分擔分擔。」
明妝立時就拒絕了,慢悠悠說:「祖母,我讀過《戶令》,上頭明明白白寫著,『諸戶絕財產,盡給在室女』,就算您指定了命繼子,我仍得四分之三,那麼又何必委屈堂兄,過繼到我們門頭裡來呢。」
可是在易家人看來,四分之一也是筆不小的進帳。況且男子的手段總比女子高,只要接手了莊地買賣,日久年深,慢慢就全攬下了。
易老夫人也同明妝掰扯了《戶令》中的細節,笑道:「在室女,指的是未出嫁的女子,你將來出了閣,這家業又當怎麼辦?家中堂兄也如你至親手足一樣,既是一根藤上下來的,自然拿你當親妹妹看待……」
誰知明妝還是搖頭,「我自小一個人孤單,大了卻要什麼兄弟手足?《喪葬令》中也寫得清楚,亡人在日自有遺囑處分,證驗分明者,不適指派命繼子。祖母不知道,我阿孃還能走動的時候,將所有房產報了檢校庫2,待我出閣再歸還我。既然阿孃的意思是讓我自己掌家,那我為了完成阿孃的遺願,也絕不喊辛苦。自家的事,當然自己操勞,要是麻煩伯父和堂兄,我也過意不去。」
這話一說完,易家的人都變了臉色,兩位伯母面面相覷,最後將視線調轉到了老太太身上。
羅大娘子說:「母親,看來般般是誤會咱們要爭奪易園的房產,把咱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