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蟒原是不耐煩養個孩子的。
他是個浪跡天涯的刀客,收錢賣命、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閉上眼睛就不去想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養個孩子即意味著需得安頓下來,故而他在京城近郊盤下來一處兒小院——不過是個半新不舊的簡陋促狹的農家院子罷了,勉強分做兩間屋子可以住人。
他們一路向東,輾轉來到京城。京城裡有金克顯的舊友,達官顯貴者大有人在,陳蟒原是存了將金敏交給他們撫養的心思,隨便一個殷實人家都不知比他好上多少倍。他私下打探了一陣,卻到底放下了這個想法,貴人們的深宅大院不是金敏一介無依無靠的孤女該待的地方,即便她是名震一方的功臣遺孤。
陳蟒不得不感慨金克顯的老謀深算,是故最終還是成全了他的託孤之請。
好在金敏早慧、敏感且勤快,不給人添麻煩。金敏話少,陳蟒不知她是生性如此還是後來變成這樣的,但這總歸是個好事。他亦少言寡語,二人多是相對無言,默默各自做事的時候。
陳蟒做的事情十分枯燥,不是磨他那把朴刀就是熟些皮子,做些皮匠活計,二人的皮靴、過冬的皮毛衣服全部出自他一人之手,用的是塞北的手藝,結實又保暖。
金敏呢,金敏總是翻一本書,那是金克顯的遺物。陳蟒總是要懷疑那麼小的孩子能不能看得懂書裡那些晦澀的遣詞造句和所謂的聖賢之教,但是金敏手不釋卷、韋編叄絕,幾年下來翻來覆去地讀、百讀不厭,又時而比照著上頭寫寫畫畫的。
陳蟒有時會覺得,她不是在讀書,而是希冀在書裡讀到她父親,她在書裡苦苦追尋著金克顯的蛛絲馬跡。金敏從來不會說起這些,但這也就算是對慈父的一種無聲的緬懷。
陳蟒是個粗人,大字不識幾個,書封上寫的“四書章句集註”六個字是他為數不多認得的,還是金敏教給他的。
他平日裡接些給錢辦事的活,總是晝伏夜出,幾天幾夜不著家是常事。他難免有時殺人越貨、身上掛彩,但都不是什麼要緊事體。幾年下來,金敏沒見他失手過,陳蟒也從來不談起他做的營生。這二人就是這樣,彼此心照不宣,卻從來不會擺到明面上來說。與其說是一種隔膜,倒不如說是一種默契。
漸漸地,金敏也忘記了這世上不可能有常勝將軍。但有那麼一回,她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任何人都可能隨時離她而去,兒時的保護神金克顯如此;當下給她一方蔭庇的陳大叔亦如是。就好比把不再疼痛的傷疤又血淋淋地撕開了,年幼時的噩夢,可以輕而易舉地再次粉墨登場。
那日金敏正睡著,突然大門上梆梆梆地好大一陣雜亂無章的拍打聲,因陳蟒不在,她不敢獨自貿然開門。她強自鎮定,沉聲喝到:“誰?”誰料外頭的聲響漸漸弱了,靜了半晌,無人應答。
過了一陣子,突然聽到重物墜地的一聲悶響,外加鏗鏘一聲金石鐵器落地之聲。她抱膝蜷縮在床角,膽戰心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越想越怕,忍不住偷偷開啟窗子往外瞧。迎面一股子血腥氣,一把朴刀在月色下閃著血光。
等到金敏把不省人事的陳蟒從屋外拖進來的時候,鮮血已經滴滴答答流淌了一地,四圍已然乾涸了。她人小力氣弱,做了這些已是精疲力竭,再不可能把陳蟒這樣塊頭的人往床上搬,便由任他癱倒在地上。她手忙腳亂地翻箱倒櫃,把搜刮出的所有藥膏子一股腦地往他傷處倒。他被人捅穿了肺,呼呼啦啦地喘不上氣,怪不得一聲也發不出。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還有一些起伏,她一定會以為面前渾身是血、雙眼緊閉、面色蠟黃、嘴唇慘白的傢伙是一具死屍。
怕陳蟒是做了什麼枉法的勾當,金敏也不敢叫大夫,除卻自己採些院裡認識的草藥、簡單包紮下傷處,就只能沒日沒夜地守著他,胡亂喂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