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話題,郭康其實也沒什麼辦法。
或者說,到了這個地步,理論本身已經不單單是語言學理論上的爭議,而是已經和其他方面的問題掛鉤了——比如對文明的理解,還有紫帳汗國的文化政策,以及修會一直以來的思路。
郭康對此,也一直不太想管。這種事,其實沒有標準答案,他自己都經常不知道,未來的經驗是否是正確的。
而且,這東西有個“自我證明”的問題:比如,要是剛建帳的時候,宣佈各地的語言都是羅馬方言,大家很容易就能找到各種不同之處,駁倒這個理論。
但是,紫帳汗國幾十年來,一直按照當年這個理論,進行啟蒙教育,結果現在看,至少在廣義上的羅馬尼亞地區,各種語言確實都可以算是方言了。
因為語言的變化是很快的。如果人為確定了一種語言,再去找區別,乃至故意製造區別,那就很容易分開;相反,一些相鄰的地區,雖然說的話有些差別,但並沒有到完全聽不懂的地步。稍微規範一下,讓大家改幾個常用詞和發音,就能大幅縮小差距了。
所以,這種事情,郭康覺得就是個政治問題。尤其是漢語在紫帳汗國的地位,到底是不是類似西邊的拉丁文那種“公文語言”,也就是個定義問題。
而且,紫帳汗國目前這種,都已經算是比較“嚴肅”的討論了。要知道,有些情況下,事情的發展甚至能歸結於更加無厘頭的因素。
在郭康那個時代,漢語就經歷過“文白分離”。但這個過程並不像字面上這麼簡單,而是充滿了各種有意無意地曲解,想當然的腦補,和生拉硬扯的暴力論證。
最早正式提出這個概念的,是民國年間著名的大師級人物——胡適。他的理論來源很簡單直白:歐洲人用各地的口語書寫,取代了拉丁語這種死語言,所以中國也應該用口語化的“活文字”,也就是白話文,取代已經是“死語言”的文言文。
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套理論裡,文言和拉丁語是對應的角色。
但是,歐洲的傳教士們,卻早就有不同的意見。在他們看來,作為整體的漢字,才是和拉丁語對應的。他們認為,在東亞,漢字實際上是一種等同拉丁語的“國際語言”,不管文言還是白話,都是如此。很多其他國家的人,就算不會說,也能寫漢字,乃至直接藉助漢字相互交流。這就是個很明顯的例子了。
所以,在歐洲學者看來,文言和白話,都屬於“通用語”範疇,是一種“神聖的無聲語言”,維繫著龐大的帝國。各地的方言,才對應歐洲的地方口語。
同樣,在民國文人的話術裡,白話文雖然被稱為下層的、非正式的語言,但它的歷史並不短暫,文化積澱也非常豐厚。胡適後來自己都承認,他們對於白話文的作用,遠不如但丁、薄伽丘之於義大利語,或者莎士比亞之於英語,談不上後面幾位這樣,開宗立派的地位。
從這個角度看,新文化運動的結果,也和歐洲的文化運動截然不同。
這其實才是給郭康最大啟發的地方:現在漢語固然和軍事息息相關,但哪怕去軍事化、通俗化,這種白話式的羅馬漢字型系,同樣是可以延續下來的。
當然,在整個新文化運動過程中,其實也出現過類似歐洲的嘗試。一些文人試圖用漢字作為表音符號,書寫方言。比如徐志摩,就寫過以漢字記錄的吳語詩。
這種用法,大概就和古埃及人有段時間的行為差不多,都是拿文字當表音符號用,所以其實也不是不行。不過這方面的嘗試,即使在當時也並不多。儘管得到胡適的大力支援,但在後世也不太出名。
至於胡適自己為什麼不去研究這種真正的“地方性書寫”,也沒有注意到其與白話文的矛盾之處,結果可能很簡單——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