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整個文明中絕大部分人來說,他們希望掌權者能儘量履行職責,不行的話換一個人,反而更好。
但對於掌權者本人來說,他們非常不希望換人,甚至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夠千秋萬代地統治,哪怕幹得再差,最好也別換下來。
這兩種願望必然會發生衝突。而世襲君主制度,與其說是來自權力的集中,不如說是不同階層相互妥協的結果。
過度的軍事化水平,和高出歷史常態的組織能力,使得中原政權常年處於超負荷執行狀態。直白地說,就是這種大一統王朝,本來就不該在這個生產力和技術條件下出現,屬於整個社會強行“超頻”,硬給逼出來的。
這種形式的組織,對於決策效率有著非常高的要求,所以大家其實沒什麼辦法,只能這麼來。
這個環境下,對於權力來源最好的解釋,就如上文所說,是直接告訴大家“我是來帶領你們更好地應對災難,戰勝敵人,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的。”實際上,皇帝們對此也心知肚明,只要有機會,就要鼓吹自己治下太平安寧,河清海晏。因為這就是最好的說服證據。
只要能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給大家一個差不多的答案,普通民眾往往也不會過於糾結。這種情況下,像雍正這樣的統治者,也可以配合“地域論”,說服大家接受他的管理。
但主要問題在於,他不能只考慮自己,還得考慮整個家族。也就是說,要說服大家,哪怕自己的後代不行,大家也得讓他掌握最高權力。
而且,這個要求是王朝權力的核心。作為皇帝,必須去滿足這個條件,哪怕自己沒有這個私心,不在意是不是親兒子即位,都不行。
這個原因,從明末就可以看出端倪。
當初,崇禎皇帝上吊自殺的訊息傳到江南,當地立刻爆發了奴僕的暴動。士紳們的家奴紛紛造反,拷打甚至殺死主人。因為在他們看來,皇帝的死亡和王朝的結束,也意味著以往秩序的整體崩塌——今後沒有君臣,自然也就沒有主僕了。
這個原理,其實和殘唐五代的情況差不多。秩序的存在,是自上而下一個整體的網路。皇帝的軍事獨裁權被破壞,節度使的軍事獨裁權就也破壞了;同理,皇帝的人身控制權被破壞,士紳的人身控制權就也被破壞了。
這件事的結果,是江南士紳大為震動,紛紛行動起來,邀請清軍趕緊南下,平定局勢。顯然,在這種情況面前,華夷之辨又成了可有可無的規矩了。
所以,皇帝維持世襲制,其實不止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皇族,更是為了天下所有士大夫、鄉紳。
哪怕皇帝不讓自己的兒子即位,選一個養子當繼承人,都不是不行——這事還不止一次發生過。但只要想當個“正統”王朝,就得走這條路。因為對士紳們來說,必須有一個坐在皇位上、維持這種秩序的人,如果皇帝敢碰這個紅線,那他也就會被拋棄了。
所以,就算有些朝代,確實是因為前朝過於暴虐,起兵推翻前朝,才得以上位的,但他們也沒法把這種理由當做合法性的主要部分。哪怕是漢朝這種,堪稱合法性最高的大一統帝國,也得找一堆讖緯之類,來進行修飾,避免“馬肝之論”式的尷尬局面。
而明末,傳統大一統帝國的合法性敘事,其實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這一點,在清朝入關之前,從李自成等人那邊,就能夠發現了
李自成不僅自己沒能轉型,連部下里都沒有出現朱元璋、劉秀這樣的人,甚至沒法“為王前驅”。其中一個原因,可能就是因為這時,傳統思路已經快到頭了。
同樣是底層出身,李自成卻沒有像朱元璋那樣,與農民軍切割;也沒有做懷念前朝、聲稱自己不是故意造反等一系列的表態,而是打出“剿兵安民”之類的旗號。在這一點上,比朱元璋當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