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散了,聖人返回禁中,眾人俯首送了駕,回身頭一件事便是恭喜沈潤。亂糟糟的一通恭維,有人笑問:「如今是當稱指揮使呢,還是當稱節使?」
還有人嘖嘖,「殿帥雙喜臨門啊,情場官場兩得意,羨煞旁人。」
說起情場,自然不能漏了謝紓,於是眾人的視線又轉向他,笑道:「殿帥的夫人是謝節使家小姐,節使有乘龍快婿相助,日後自然在聖人跟前吃香。」
謝紓正魂不守舍,聽見他們這麼說,一時惘惘的,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要嫁給沈潤了。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可惜這位官銜已同他平級的女婿顯然並不買他的帳。旁人起鬨架秧子,沈潤抬了抬手道:「沈某不敢高攀謝府,謝節使家有好幾位千金,別誤傳誤聽,壞了人家姑娘名聲。」
沈潤不認這門親,眾人都瞧出來了,只有謝紓還一頭霧水。他才從戰場上趕回來,一路上憂心忡忡,也沒人同他說起家裡的事,因此並不知道他走後的這番變故。
百官散出太極殿,他快步趕上了沈潤,一來要感謝他解圍,否則關外戰事現在還膠著呢。二來也想打聽一回,究竟他要娶的夫人,和謝家有沒有關係。
「殿帥留步!」他拱起了手,「謝某此次脫困,多虧殿帥的禁軍相助。謝紓老矣,果真不如當年了。」
沈潤依舊是那種倨傲且疏淡的神氣,回了一禮道:「節使客氣了,都是為聖人分憂,不談相助不相助。」
謝紓碰了個軟釘子,面上訕訕的,頓了頓道:「適才聽同僚們說起,殿帥大喜了,不知夫人……」
他倒也不諱言,「曾是謝節使家的四姑娘,不過她如今和謝府沒什麼瓜葛了,咱們也不能亂認親,高攀節使不是?」
謝紓呆住了,惶然道:「怎麼……四丫頭是我謝家人啊,怎麼同謝家沒有瓜葛了?」
沈潤道:「節使出徵多月,府裡發生了不少變化,節使還是回去問一問貴府老太君吧。」他走了兩步,又頓下哦了聲,「還有……貴府上二姑娘的案子,煩請節使帶話給尊夫人,沈某手上業已結案,請夫人放心。」
他說罷,牽唇笑了笑,這一笑裡藏著無盡的含義,冷嘲有之,玩味有之,更多的缺是一種警告。謝紓不解,心裡也惴惴,忙交了差事,打馬趕回幽州。
謝府因老爺回來了,一家子又哭又笑聚到一處。
謝紓給老太太磕頭,跪在地上哽咽:「兒子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老太太把他攙起來,上下打量個遍,抹著淚道:「回來就好,這世上哪有邁不過去的坎兒,只要人在,家業在,一切便還有望。」
家裡子孫亂鬨鬨磕頭請安,謝紓在人堆裡尋找,只不見那個慣常站在角落裡的小姑娘。他心裡七上八下,轉頭問老太太,「母親,四丫頭如今何在?」
老太太正掖淚呢,掖了一半倒怔住了,支支吾吾,不知怎麼答覆他才好。
一家子都不吭聲,這話老太太不開口,大家都不好解釋,於是你看我我看你,個個俱是一臉為難的樣子。
老太太也瞧出來了,如今家裡怨她的人不在少數,得隴望蜀,人性本就如此。她也有些負氣,蹙眉道:「你在關外遇了難處,我急得沒轍,恰好沈潤做了個局,我一時糊塗,就把四丫頭填進去了。如今四丫頭不認咱們了,也不知是怨恨我呢,還是早和沈潤通了氣,給自己找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離開謝家。孩子啊,到底要自己養大的才親。眼下陳家兩個老的也追到幽州來了,四丫頭回陳家去了,瞧這模樣,是打算和咱們老死不相往來了。」
謝紓怔住了,頹然坐在圈椅裡,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膝頭。怪誰呢,只能怪他自己,若不是仗打得不順,也不至於鬧到這步田地。
他不說話,屋子裡靜得連針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