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這個樣子,人總會病的。」
我尖叫起來,「你巴不得他死,你巴不得他死。」
母親把我推跌在床上,「你瘋了,他死活還關我什麼事,他另娶了老婆已經二十年,兩個兒子都成年了。」
我才驚覺說錯話,急痛歸心,更加失去控制,嚎叫起來,「他潦倒一生,媽媽,他幾時高興過,太不公道了。」
母親也哭,「他潦倒,難道我又什麼時候得意過?」
這話也是真的,我只得把頭埋在枕下尖叫。
「芬,你先出去。」
是葉伯伯的聲音。
葉成秋輕輕移開被枕,用手撥開我頭髮,「之俊,三十多歲了,感情還這麼衝動,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他堅定的聲音極有安撫作用。
「傷害你母親能減輕你心中痛苦?」
「我不要你管。」
「你不要我管要誰管?」他笑。
我回答不出。
「人當然有悲傷的時候,切勿嫁禍於人,拿別人出氣,叫別人陪你痛苦。」
他陪著母親走了。
我支撐起來換睡衣,天旋地轉,只得又躺下來。第六章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並沒有即刻開燈,呆著臉沉默著,暗地裡只聞到頭髮受汗濕透後的酸餿氣,我嘆口氣,又決定面對現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媽媽。」
陶陶的影子在門邊出現。她走近我,坐在我床邊。
「我煮了白粥,要不要吃一點?阿一送了豆瓣醬來,是用篙白炒的。」
「我不餓。」
「同你切點火腿片好不好?」
「你回到外婆家去吧,我過一兩日就好了。」
「是外婆叫我來的。」
「我沒事,只想洗個頭。」
「我幫你吹風。」
「一生病就想剪頭髮。」
「媽媽的頭髮大抵有一公斤重。」陶陶在黑暗中笑。
至此我已經平靜下來,對於剛才失態,甚懷歉意。
「外公不是不行了吧?」
「亂講。」
「人總要死的。」
年輕人一顆心很狠。
「其實我們一年也見不到外公三次。」
我嘆口氣,改變話題,「你拍完戲沒有?」
「拍完了。不過現在幫忙做場記。」
我忍不住問:「你把喬其奧全給忘了?」
「我以為你不喜歡他。」
「你沒有回答我問題。」
「忘了。」
「很好,能夠忘記真是福氣。」
陶陶拉開床頭燈,看見我嚇一跳。
我笑,「可是成了蓬頭鬼了?」
「一笑又不像,好得多。」
她扶我洗了頭、幫我吹乾,編成辮子。我覺得太陽穴上鬆了一點。
我縮縮鼻子:「什麼東西燒焦了,粥?」
「不是,早熄了火——哎呀,是藥。」
一小壺神麴茶燒成焦炭。
我瞪著陶陶,忍不住笑起來。
死不去就得活下來。
還不是用最好的浴鹽洗泡泡浴。
父親自醫院回家,繼續接受電療,我每日下午去看他,情形並不那麼壞,只是支出龐大。
一連好幾天都沒見世球在華之傑出現。
一日大清早,我回到寫字樓,看見他坐在我桌子上喝黑咖啡,西裝襟上,別著塊黑紗。
我一震,手上捧的檔案險些兒跌在桌子上。
他抬起頭,一切盡在不言中,眼神很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