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尷尬地笑。
「我來接你。」
「十五分鐘後在樓下等。」
太陽是那麼毒烈,一下子就曬得人大汗淋漓,我很恍惚地站在日頭底下,眼前金星亂舞,熱得沒有真實感。
我試圖搜尋自己的元神,他躲在什麼地方?也許在左腹下一個角落,一個十厘米高的小人兒,我真實的自身,正躲在那裡哭泣,但這悲哀不會在我臭皮囊上露出來。
「之俊,之俊。你怎麼不站在陰涼處?」
「葉伯伯。」我如見到救星。
「你看你一頭汗。」他遞上手帕。
這時候才發覺頭髮全濕,貼在脖子上額角上。
我上了車,緊緊閉上眼睛。
「每次你把頭放在坐墊上,都似如釋重負。」
「人生的擔子實在太重。」
「之俊,順其自然。」
我呆呆地咀嚼這句金石良言。
「但是之俊,我自己也做不到。」
我張開眼睛看他,他長方臉上全是悲痛。
「之俊,我的妻子快要死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
「她是個好女人好妻子,我負她許多。」
「你亦是個好丈夫,一切以她為重。」
他長長嘆息一聲,不予置評。
半晌他問:「你公司生意如何?」
「沒有生意。」
「有沒有興趣裝修酒店?」
「多少房間?」
「一百二十間。」
「在什麼地方?」
「江蘇。」
「不行,我不能離開陶陶那麼久。」
「陶陶並不需要你。」
這是事實。
「你可以趁機會去看童年的故居。」
我微笑,「慕爾鳴路早已改為茂名北路。」
「是的,那是一幢兩上兩下的洋房,我哪一日放學不在門外的梧桐樹下等你母親,車夫把車子開出來了,我便縮在樹後躲一躲,那時葛府女眷坐私人三輪車,你外婆明明見到我,總不打招呼,她眼裡沒有我。」
這是葉伯伯終身的遺憾。
「你到底有沒有進過屋裡?」
「沒有,從來沒有,」他渴望地問我,「你記不記得屋裡的裝修如何?」
「我怎麼記得?我才出世。」
他頹然,「我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只要能夠坐到那間屋子吃一杯茶。」
「我可以肯定那一間屋子還在。」
「我去打聽過,已經拆掉了。」葉伯伯說。
「不要太執著。」我微笑。
「據你母親說,屋子裡有鋼琴,客廳近露臺上掛著鳥籠,養只黃鶯,天天餵它吃蛋黃……之後我不住做夢,多次成為該宅的上賓,我太痴心妄想。」
「屋主人早已敗落,還記著幹什麼?」
「葛宅的電話是39527。」
我的天,他到今日還記著。
「你母親結婚那日,正是英女皇伊利莎伯二世加冕同一天,我永遠不忘,那是1953年6月2日。」
「電話你打過許多次?」
「沒有,一次都沒有。」
「為什麼?」
「不敢。而且那時候電話是非常稀罕的東西。」
「於是你就靠躲在樹後等?」我笑了,「下雨怎麼辦?」
「張大嘴巴吃雨水解渴。」
「如果那時葛小姐決定跟你私奔,你們會不會有幸福?」
「決不。」
「可是葉伯伯你這麼本事。」我不相信。
「她熬不過我的奮鬥期就餓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