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回,突然而來的絮絮細語使我大吃一驚,聽仔細了,原來是唱片騎師在喃喃自語。
我撐起床關掉無線電,卻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一早回公司。
所謂公司,不過是借人家寫字樓一間房間,借人家一個女孩子替我聽聽電話。
你別說,這樣的一間公司在五年前也曾為我賺過錢,我幾乎沒因而成為女強人,至今日市道不大如前,我仍然做私人樓裝修,即使賺不到什麼,也有個寄託。
最近我替一位關太太裝修書房,工程進行已有大半年,她老是拿不定主意,等淺綠色牆紙糊上去了,又決定撕下來,淡金色牆腳線一會兒要改木紋,過幾日又問我能否接上水龍頭,她不要書房要桑那浴間啦。
我與她混得出乎意料的好。
關太太根本不需要裝修,她的態度似美國人打越戰,麻煩中有些事做,挾以自重。
我?我反正是收取費用的。她現在又要我替她把那三米乘三米的書房裝成化妝室,插滿粉紅色鴕鳥毛。
噯,這行飯有時也不好吃,我也有周期性煩躁的時候,心中暗暗想逼她吃下整隻生鴕鳥。
不過大多數時間我們仍是朋友。
我出外買了禮物,代陶陶選一打名貴手帕給她外公。
五點多她到我寫字樓來接我,我正在與相熟的木匠議論物價飛漲的大問題,此刻入牆衣櫃再也不能更貴等等,陶陶帶著陽光空氣進來,連木匠這樣年紀身份的人都為之目眩。
我笑說:「這是我女兒。」
「楊小姐,你有這麼大的女兒!」他嘴都合不攏。
我心想:何止如此,弄得不好,一下子升為外婆,母親就成為太外婆。
太外婆!出土文物!這個玩笑不能開。
我連忙說:「我們改天再談吧。」
木匠站起來,「那麼這幾隻松木板的貨樣我先留在這裡。」
他告辭。
陶陶在有限的空間裡轉來轉去,轉得我頭昏。
「楊陶,你給我靜一靜。」我笑。
「你看看我這份合同。」她十萬分火急。
我開啟來一看是亞倫蔡製作公司,倒先放下一半心。這是間有規模的公司,不會胡來。
我用十分鐘把合同細細看過,並無漏洞,且十分公道,酬勞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便以陶陶家長身份簽下名字。
陶陶擁抱我。
我說:「不要選暴露泳衣。」
「媽媽,我賺了錢要送禮物給你。」她說。
陶陶都賺錢了,而且還靠美色,我大大地訝異,事情居然發展到這個地步。
「這份工作是喬其奧介紹的。」陶陶說。
我說:「你不提他還好,陶陶,外頭有人傳說,他專門陪寂寞的中年太太到計程車高消遣。」
「有人妒忌他,沒有的事。」陶陶替他申辯。
「看人要客觀點。」
她回我一句:「彼此彼此。」
我氣結。
「媽媽,」她顧左右而言他,「看我昨日在外婆家找到什麼。」她取出一支鋼筆,「古董,叫康克令,是外婆念書時用的。」
「你怎麼把外婆的紀念品都掏出來,還給我。」我大吃一驚,「這是葉成秋送她的。」
「葉公公是外婆的男朋友吧?」陶陶嬉笑。
我把筆搶回來,「你別把人叫得七老八十的,你這傢伙,有你在真礙事,一個個人的輩份都因你而加級。」
「外婆跟葉公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陶陶問。
「他們以前是同學。」
「他們以前一定很相愛,看得出來。」
「你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