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並不見得有這麼愉快吧?
我不知道,我實在不知道。
或者是愉快的,因為我本是一個很懂自得其樂的人。野雞學校管野雞學校,開心管開心。除了劍橋牛津,皇家學院,都是野雞。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很久很久才可以忘記。而現在,現在他們也放了暑假了吧?一夜我是在一個應酬上碰見她的。
那天我沒有帶妻子同去,她到親戚家去了。
我坐在那間裝修豪華的客廳中,看著一對對男女客人抽菸、喝酒、談笑,加上音樂,來往的女僕、侍役,我有種無聊的感覺,我在角落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我看見了她。
她在抽菸,頭靠在牆上,一身白。細麻的長袖襯衫,細麻的長褲,頭髮不長不短,臉色不十分好,她在抽菸。
她並不是像一般女人那樣,十指尖尖的紅寇丹夾住了一枝香菸在抽,她輕輕的用她的食指與拇指──並不是十分雅觀的姿態,但是吸引了我。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
來這個地方的通常是些頗有聲名的人,但是我想不起她的臉。她有兩道很漂亮的眉,低垂著眼,她不是美女。誰是美女呢?在這個客廳中我找不到美女。如果妻來了,她可算得上美,但是妻……
她很沉默。一口口的抽著煙,垂著眼。她的下巴幾乎可以碰到膝蓋,她坐在地氈上。
沒有人注意她,這一間屋子燈光比一般夜總會還要暗。
她一個人來的?
她抽完了煙,按熄了菸頭。
她的手指很纖細,沒有指甲油。沒有戒子,沒有手鐲。我看她的側面,她甚至沒有耳環、項鍊。
她至少是自然的。
然後我想到妻子,我大概跟她說了一千次,灰撲撲的玉是噁心的,沒有條件,穿露背裝也是討厭的,厚底鞋、紅嘴唇……她從來不聽我。幸運的是她被公認為一個美女。她的確有符合條件的五官。
她沒有來。我一個人。
坐在我旁邊的女孩子並沒有看見我。
我掏出煙,默默的透過去,她看了我一眼,沒有怔住,但是她那一眼看了很久,她吸引住我了。
她拿了一枝煙,我為她燃著。
我想我可以開口了,我們畢竟不是在街上,我們認識這裡的主人。
我說:「一個人來?」
她把手指輕輕的伸進頭髮裡,搖搖頭,向人群指一指:「我的分居丈夫在那邊。」
我隨她的手指看過去,看見一個男人左擁右抱的坐在沙發中央。她是一個名人,最近舉行過音樂會,那張臉是熟悉的,但是此刻他快樂得幾乎有點狂妄,在笑在講,似乎吸引到注意力是無上興奮的事。
「你的丈夫?」我奇異。
「不,」她淡然答:「我的分居丈夫。」
我尷尬的笑一聲,「你與他同來?」
「是的。」她在地氈上伸長了腿,「這裡的主人硬要如此做──當初是他做的媒人,他有內疚,他要把我們拉在一起,他希望我們有救。」她的聲音是毫不起勁的,甚至不像在說別人的閒話,一般人講閒話的聲調不但起勁,而且激動。
然後她託著臉,對看我笑了,「那個便是我愛過的男人。」
我看到她眼睛裡的意思。
她說:「我只是想告訴任何一個人!我居然一度愛過這個人。你問起了……對不起。」
我奇問:「為什麼對不起?你原可以這樣說。」
她又笑,笑得低下了頭,她又搖搖頭,好像在嘲弄什麼。
「你要回去?」我問。
「不,」她說:「為什麼要辜負主人的一番美意?如果我還妒忌,我當然會走,妒忌裡還有愛,有愛,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