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銀心裡頓時難受起來,看皇帝,臉上的悲傷幾乎要傾瀉出來。有什麼比讓自己的親生母親嫌棄更叫人痛的?太后不願意他多逗留,是怕被他過了病氣,寥寥幾句就打發他走,讓他來幹什麼?無非是讓他瞧一瞧,皇太后病了,該讓外頭的人進來探病了。如果不是為這個,恐怕今生都不願意相見。
皇帝並沒有挪步,箭袖下的手握了又放,握了又放,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強自按捺下來,緩緩嘆了口氣道:“皇額娘體念兒子……兒子心裡真高興。咱們母子身在帝王家,原比民間少了幾分親厚。兒子自小是愉貴妃帶大的,沒在皇額娘跟前行孝,是兒子一輩子的遺憾。皇額娘保重身體,兒子只要看見您健健朗朗的,比給兒子添壽元,還叫兒子欣喜呢。”
皇帝是個不外露的個性,說這些話本不是真動容,是傷心到了極點,一字一句能泣出血來。他還盼著太后能念母子親情,可是太后不為所動,也許就因為不是自己養大的,哪怕他掏心挖肺,也激不起她任何愛子之情來。以前還費心維持表面,自打上次貶陸潤看瓷器庫,皇帝硬給留下起,情義基本已經斷絕了。她閉著眼睛不說話,皇帝等了半晌,漸漸緊皺的眉心平復下來,臉上也沒了表情。往外騰挪兩步,又頓下步子,寒聲道:“太后欠安,更宜安心靜養。傳令下去,豫親王側福晉明日不必進宮拜見了,待太后病癒再宣不遲。”言罷一抖袍角,揚長而去。
太后猛地撐起身子,氣得臉色鐵青。果真當初喇嘛說得沒錯,這個兒子就是來討債的。她燻灼了一世,沒想到最後落在他手裡,禁她的足,不許她與外界往來,甚至連那些兒輩來看望她,他都要橫加阻攔。
頌銀掖著兩手不言聲,反正就覺得她自絕後路,很不聰明。皇帝既然有求和的意思,為什麼偏要和他對著幹?廢她這個太后會遭天下人唾罵,那麼就架空她,慈寧宮畫地為牢,讓她頤養天年就完了。皇帝狠下心腸,倒黴的最後不是她自己嗎,這麼厲害人兒,連這點都想不通,白瞎了。
橫豎她覺得皇上幹得漂亮,站了半天很不耐煩,既然沒什麼事兒,就打算告退了。
她上前,溫言絮語道:“老佛爺別惱,作好作歹等到初一,到時候六爺和福晉就能進宮瞧您了。今兒天色不早了,用了藥早早兒卸歇下,自己身子骨要緊。”
太后順了氣,重又躺回去。再瞧她一眼,視線在她臉上打轉,似乎帶了些憐憫的味道說:“你六爺的婚事你出力不少,我心裡都有數。你對他……”又自說自話地點頭,“明白了。我的兒,難為你,經得摔打受得捧,這才是咱們滿人的氣性兒。他府裡兩個是側福晉,福晉的位置留著,我原不大讚同。如今瞧你……”她抬手撫了撫她的臉,“你是個有遠見的,好飯不怕晚,且緩一緩,不會虧待你的。”
頌銀聽她沒頭沒腦說了半天,到最後才醒過味兒來,原來她一著急忘了洗臉就來了,太后看她打扮得這麼漂亮,誤以為她自己安慰自己,幻想著豫親王娶的是自己。
她頓時窘迫起來,囁嚅道:“老佛爺,您別誤會我……”
太后壓了壓手,“別說了,我也是過來人,還能不明白麼?只是我聽說皇帝今兒下了旨意,給你們佟家抬籍了。原先佟佳氏屬鑲黃旗,這會子入了正黃旗……也好,不是主子奴才了,對你將來也有益。”
頌銀答不上來,沒有抓著這點逼她表明心志已經算撿漏了,她不敢多言,含含糊糊應上兩句,從慈寧宮退了出來。
仰頭看,一天星斗,自己也覺得眼前金花亂竄,兩手掖了掖臉,顴骨上一片滾燙。真是鬧得尷尬非常,太后滿腦子豫親王,她可不是。她打扮自有她期盼的人,只是不知他今晚能不能赴約,都已經月上中天了,看樣子大概是不會來了。
回到值房,有些灰心,打算把臉洗了早早安置,誰知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