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們見了她都停筆行禮,她抬手叫免了。掌事的把紙片攤在日光底下請她查驗,她俯身看,從尺寸到紋樣逐個篩選,每要一套袍褂就得有十幾個小樣供選。其實龍袍定做無非在十二章上做文章,日月星辰、海水江崖,要做出不同的特色來,皇上也講究新意。她看來看去,見一幅工筆的黼黻畫得極好,抽出紙片上下端詳,笑道:“下月齋戒,用這套錯不了。”復挑出了另幾樣交給小太監,讓他們捲起來裝進畫匣子裡,好送到御前去。
事兒辦完不多逗留,掌事的送出來,到木影壁前叫了聲小總管,掏出個煙壺給她,說:“這是南陽帶回來的鼻菸,我有個把兄弟跟著張將軍定藩,上月探親給我捎來的。我知道您府上什麼都有,未必瞧得上咱們的小玩意兒,可禮輕情意重,請小總管一定代我轉交佟大人。”
宮裡也有人情往來,不管怎麼樣,巴結好上峰總沒有錯的,太監們是人/精兒,更是深諳此道。
頌銀不太願意接,笑著推辭,“這怎麼好意思的,您還是留著自個兒用吧!”
“別介,”掌事的說,“您不要就是瞧不上我。您也知道里頭緣故,要沒有佟大人提攜,我這會兒還在下三處刷馬桶呢,哪兒有我的今天吶!咱們做太監的沒出息,手面小,您別笑話我。這點小意思是我的孝心,您不替我轉交,我還得再跑一趟,多費手腳不是!這煙越新越香,時候長了受潮,東西就糟蹋了。”他雙手捧著往上遞,“您瞧,您還是收下吧,回頭壞了多可惜呀。”
他說手面小,其實一點都不小。頌銀自己不玩鼻菸,但在內務府供職,市面上什麼東西什麼價碼,她心裡都有數。再者說家裡老太太、太太和姑奶奶們都抽蘭花煙,煙市上的門道她也知道些。這南陽煙,小小的一撮要好幾百兩銀子,如今的太監頭兒都肥得流油,送起東西來也不含糊。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你要是死活不拿,他會以為你真看不起他,嫌他的東西來路不正,這條路就斷了。頌銀只得接過來,拱了拱手,“那我就代家父先謝謝孫掌事的了。”
孫太監笑成了一朵花兒,“該當的,千萬別言謝。您一謝,我的孝心就糊了。”說著把她引到館外,塌腰垂手,恭恭敬敬地又打一千兒,“小總管您走好。”
頌銀辭出來,看看時候也差不多了,軍機值房裡早散了議,皇上這會兒應該在養心殿。
白天的紫禁城不設門禁,各處四通八達。穿過御花園進西一長街1,往南走一程子就是遵義門。遵義門是養心殿的偏門,從這裡進去就到養心門。她邁進門檻肅容整理衣冠,遞了牌子等通傳,這時候倒可以靜下心來站一陣子了。皇上接見的時候沒有定規,如果手上無事,半柱香就傳見,若是正忙,等上一個時辰也是有的。
頌銀沒什麼煩惱,畢竟十八歲的女孩兒,也喜歡這陽春時節的天氣。她知道永壽宮的西府海棠正開得繁盛熱烈,世人都說海棠無香,卻不知西府別具一格。那兩株樹有了年頭,樹杆長得既粗且壯,一到花季爭相開放,閉眼細聞,空氣裡帶著隱躍的甜味兒,絲絲縷縷,濃淡得宜。
內務府的做官生涯並不像別人想象的那樣從容不迫,有時她也惆悵,讓玉和桐卿在家養貓逗狗的時候,她沒那個閒暇,整天都得在衙門裡忙。現如今沒有成家是這樣,等將來有了家業也還是這樣。所以有人登門提親,從來沒她的份,別人也忌諱,姑娘家整天和爺們兒混在一起當差,婦道不知守不守得住,更別說伺候男人,在婆婆跟前站規矩了。她的銜兒不像夫貴妻榮的誥命,佔個名頭空吃一份餉銀。她是實打實的女官,手裡有權,男人們來看值得敬畏,然而也只是敬畏,做妻依舊不夠格。就比如今天豫親王對她衣著的評價,“女穿男裝,亂了章程”。
她低頭看看,她的曳撒其實和男人的不一樣。她是雀鳥蓮枝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