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和那幾個文官哪裡碰見過這種事情,現在雖然是春季四月,可晚上草原的溫度簡直能讓人凍的昏死過去,人都恨不得往火裡鑽了。
他們瑟瑟發抖的擠在一起,哪裡還有心思腹誹皇上的不是,只盼著能多喝一口熱湯續續命。
皇上一言不合就把他們扔到草原上來,這明擺著若是死了也不會怎麼心疼。
直言諫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撞柱而死,那是能被記入史冊的大事情。
可是在草原上就這麼被凍死,還有誰會關心呢?
夏言這時候想起來自己摺子裡說的那些話,突然想給自己一巴掌。
什麼不要關注軍功,什麼不要再給軍隊贈俸增榮,就算皇上給自己二品的官職和恩榮,自己都不想來這種鬼地方!
雖然尊卑有別,那些士兵也都是軍籍出身。
可是都在一片星空下瑟瑟發抖的時候,他突然就能由衷的明白他們有多不容易了。
這大帳外寒風呼嘯,帳子內也時不時冒進來一絲寒氣,簡直要多慘有多慘。
夏言哆哆嗦嗦的裹緊了毯子,聽著外面巡邏往來的腳步聲,心想皇上再來這麼幾輪,恐怕滿朝的文官都得閉嘴,
反正自己這趟回去之後,打死都不說這些事的不對了。
他不怕再得罪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卻害怕再被皇上扔過來一趟。
這來來回回的不死在路上,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陸炳坐在帳中烤火,看了眼身側的這個年輕人。
唐……順之?
當初皇帝問了問這個人的名字,從楊慎那裡得知他是被破格選拔入兵部的,便吩咐他以軍師的身份跟隨陸炳,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參考。
對於虞璁,陸炳其實很放心。
別說可有可無,哪怕讓唐順之來施號發令,也沒有什麼問題。
只要這背後,都是虞璁的意思。
問題是……這個會元郎可入京不久,也並無什麼亮眼之處啊。
陸炳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他一會,又繼續悶頭烤火。
再過一個時辰,就要發動夜襲。
優則搶掠馬匹,劣則全身而退,反正只是一場演兵,帶他們熟悉下每一個環節,真刀真槍的再幹一場。
從去年年末到今年三月,執罡軍已經在京畿一帶把一圈的土匪山賊悉數清光,每個人對火器的認知運用都升了一個檔次,還給兵工廠那邊反饋了不少有用的資訊。
他抬起頭來,正準備抿一口酒暖暖身子,旁邊那個從開始到現在都一言不發的年輕人忽然開口道:“你覺得,在這種地方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麼?”
陸炳愣了下,心想初來乍到就你我相稱,也頗沒規矩了些。
他沉默了一刻,還是回應道:“兵法。”
“不,”唐順之抬起眸子,看起來依舊是個清瘦的書生。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彷彿早已諳熟一切:“是風。”
風?
陸炳愣了下,聽著他自顧自的往下說。
“夜裡原本就難以視物,若是逆著風抵禦攻擊,恐怕連睜眼都難。”
風之聲,風之烈,風之寒,不單是會擾亂對方的動作和判斷,還能讓他們的箭矢都無從用處,只能靠近戰肉搏來抵禦攻擊。
陸炳坐了下來,給他也倒了杯熱酒。
“繼續說。”
“陛下令我突然隨軍北上,我猜是那徒兒面聖之後,有意舉薦。”他低笑一聲,接了酒抿了一口道:“將軍若是信我,不如在得手之後,往西行百里,拋灑一些牛羊殘肢、內襯衣袍之類的扔到地上。”
“為什麼?”
“因為百里之外,便盤踞著另一個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