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拖到今天才回來,」喬萬尼低聲問,「是為了躲開我嗎?」
他看見洛倫佐唇邊苦澀的微笑,這解釋了一切。
「我決定,當我回來時,我將向你坦白一切——我生來就帶著這樣的罪,而且我早就知道了。」洛倫佐輕聲說,「我當然很想逃避這一幕。」
「如果可以,」他喃喃著,「我曾想將罪惡拘禁在我身上,終生獨身一人,就像修院裡的人們一樣。但我很清楚,這只是一個幻想。我希望神為此憐憫我。即使如此,我也早就決定不與任何人產生情感上的瓜葛,過去的二十年,我一直是這樣做的。直到你……是我使你誤入歧途。」
「我向主發誓,最初我對你絕無邪念,也許是我不該將你引向柏拉圖,『希臘人那難以啟齒的罪孽』,神父們都這麼說,是它們誤導了你嗎?在這之後,我不該一再接近你;那個晚上,我不該推開你的門……我很抱歉,非常、非常地抱歉……」
「你總是把我想得太好了,喬。然而很多事,我都沒有做到。」
「從那時起,」洛倫佐凝望著他的眼睛,「你成了我懺悔的內容。」
一時間,他們都不再說話。四周靜極了,只聽見雨滴擊打石板的悶響。彷彿被人扼住了咽喉,喬萬尼張了張口,沒有發出一個音節。他攥著洛倫佐的手腕,力度足以留下淤痕。洛倫佐沒有看他。
下雨了,他說,像剛剛意識到這場雨的存在一樣。
那麼,如今他們之間已沒有秘密了。
喬萬尼鬆開洛倫佐。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兩人沿著來路往回走,不再交談,眼神亦不再相觸。接近美第奇宮時,喬萬尼停下腳步,說:「我不會參加你的婚禮。」
「但我祝福你,」他啞聲說,「全心全意地。」
洛倫佐什麼也沒有說。他的背影頓了頓,隨即繼續向前走去。在喬萬尼的內心深處,他已料到了這個結果:公爵不會挽留他。
喬萬尼從後門回到宮中。他來到隔壁貝託爾多的房間,門沒有上鎖,喬萬尼悄無聲息地走進,單膝跪在貝託爾多床邊。老人十分警覺,在他來時已睜開眼睛,認清來人後亦一言不發。喬萬尼握住他的手,鄭重地將嘴唇貼上他的手背。兩人默默對視了一陣,忽然間,喬萬尼看見兩行濕痕出現在了貝託爾多溝壑叢生的面容上。
「我猜,」貝託爾多說,「這就是你的道別了。」
喬萬尼點了點頭。他沒有解釋,他猜他的老師早已瞭解一切。貝託爾多沒有阻攔他,他摸索著摟住喬萬尼,在他的發頂吻了一下。
月落之前,喬萬尼收拾好了行囊。唯一注意到他離去的是門前瞌睡的守門人,但他只看了喬萬尼一眼,又立刻沉沉睡去。宵禁還未過去,佛羅倫斯的街上行人寥寥,雨已停了。抵達第一道城牆前,一陣馬蹄聲從他身後傳來。一名陌生青年翻下馬背,將一枚刻著美第奇紋章的徽章遞給他。
「憑它可以在任一家美第奇銀行中支取錢財,」青年說,「據說,多少都可以。」
他沒有解釋更多。他離開後,喬萬尼來到阿諾河畔。深夜的河水凝重如靜止,他鬆開手,徽章無聲地沉入河面,沒有激起一點水花。
接著他摘下胸前的美第奇家徽,它已在他的心臟前方佩了一年有餘;一年以前,貝爾託爾多將它遞給他,象徵著他成為了家族的一份子……那已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想起希羅多德的記述。千年之前,遠徵的希臘英雄們離開幼子與愛人,在港口沉下大量的鐵,發誓除非鐵塊浮起,否則絕不歸鄉。
夜風揚起他的斗篷和頭髮,喬萬尼心想,那麼我呢?
他的心告訴他,他是絕不會做到的。
美第奇宮的三樓,一道身影佇立在拱窗前,望著遠人的背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