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事起對方就換上了高中校服,變成了一道只有一年裡最冷和最熱兩個季節才會出現的影子。
日本高校少有寄宿制,他寄住在學校附近,省去每天幾十分鐘從家到學校的路程,就能在法律規定的22點前再多打夠一小時零工。
松田伊夏最早的記憶是潮溼的房間,有股經久不散的黴味和煙味。
松田陣平偶爾回來,寄回來的錢放在牛皮信封裡,壓在床褥底下。
壓抑的黴味,噁心的酒氣。他討厭酒精,討厭客廳沙發上那道高大的、醉醺醺的身影。也不敢在父親在家的早晨揹著書包穿過客廳。
膽怯變成記錄本上一次次遲到,老師忍無可忍,終於給他填寫的監護人打了電話。
於是松田陣平輟了零時工,在冬天騎車十幾分鍾回來,面板凍得像冰。
松田伊夏記得自己當時站在臺階上仰頭看他,說不出話,囁嚅半天才拼命保證:我再也不遲到了,也不逃學了。
當時尚是高中生的人靠在牆邊看他,小孩看不懂他的眼神,只聽見許久後他嘆出一口氣,從腳踏車車筐裡提出一小盒蛋糕給他。
太膩了。
奶油堆在蛋糕上,膩得發苦,他用塑膠叉子一點點挑著往嘴裡塞,被速食喂慣的胃小心痙攣著,不疼,只是有點古怪的難受。
他小心抬眸去看對方。
松田陣平蹲靠在旁邊接電話,和對面操心的老師應和著什麼。
在某個問題被對方問出的那刻,他看了面前往嘴裡塞蛋糕的小孩一眼,笑了一下,光芒在眼睛裡轉瞬即逝:“是,我是他哥。”
松田伊夏只看著他。
教科書上說,父親,母親和孩子是最典型的,最幸福的家庭。
他沒有,從記事起他就只有父親,只有哥哥,父親是一塊烏雲一樣的影子,所以他只有哥哥了。
偶爾他會在離開客廳時,看見母親的遺像。
女人垂眸透過冰冷的玻璃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感覺那目光說不出的陰冷。
偶爾他也會看見松田陣平同朋友走在一起時的神情。任情恣性的模樣。
但是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好似又天差地別。
他從來不敢看對方的臉,卻又無數次在松田陣平帶著他去吃飯時,在飯菜騰起的熱氣間小心去看對方的眼睛。
有時恰會撞上那雙青黑的眼睛。
松田陣平坐在對面,不知道已經看了他多久。
像一片一望無際的、包容的深海。
還有很偶爾的時候,他在傷痕裡渾渾噩噩睡去,會夢見那雙屬於松田陣平的眼睛。
已經上大學的青年看著他,身後是母親的遺像,夢裡黑青眼眸冰冷到陌生:
“在你來之前,我是有母親的。”
父親在被誣陷後自顧自頹廢下去,終日酗酒,但他仍然有母親。母親會溫柔的照顧他,幫助他,是他所有的後盾。
然後松田伊夏奪走了她。從此他再也沒有母親,沒有家,只剩下無盡的麻煩。
他本可以走的。等有經濟能力後就自由自在的離開,但是因為這個小小的拖油瓶,他不得不每天打工寄錢,他永遠離不開這個空洞陰冷的房子。
松田伊夏像是